“樊公子,我看你並不是想護送我,而是想跟我動手吧?”
那樊公子此刻也換上一副虛假的笑容,“豈敢豈敢,姑娘何等身份,在下不過一介書生,斷不是姑娘的對手呀……若不是來時曾向姨娘討要了幾顆清神丸,在下早已橫屍此地了……”
朱衣仙女暗哼一聲,算你小子識相!
不過……她心下冷笑一聲,連我是乾什麼的都曉得了,還在這裡演戲。
這個樊公子,貌似酸儒,說話卻綿裡藏針。果然是個難纏的角色。她不禁暗暗擔憂起此次任務的困難度了。雖說如此,她嘴上仍不肯讓上半分。
“那好,本姑娘就明說吧。可惜得很,本姑娘這次的委托油水足夠多,目前還看不上你那一個。話雖這麼說,本姑娘還是要對公子的美意道一聲謝。如果公子沒其它的事了,那便請回吧!”
話說倒這個分上,臉皮再厚的人也該知趣打道回府,除非存心來找茬的。
那樊公子晃了一圈,搖著頭,咂了咂嘴,道:“也是,這麼晚前來造訪實屬樊某唐突,打攪了姑娘的安寢,倒是樊某應賠不是。不過姑娘如若何時想通,想與樊某合作,樊某隨時恭候。那麼,就此彆過。”
說著一掃袖一轉身,直奔門外去了。
幾乎是仰天長嘯式的一聲“不送哈——!”,朱衣仙女覺得這是她碰到這儒生後說的最痛快的一句話。
終於打發走了那個該死的酸儒!朱衣仙女隻覺得自己快虛脫了。繼而又想到那個生性散漫,說話刻薄的懶人。朱衣仙女哼笑一聲:
“倒真想看看這樣的兩個人對上,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她正想著,白衣公子已經從後院踱出來了。他依然頂著那張沒睡醒的臉,嘴裡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在他身後,是手握沾血大刀的矮胖子。他炫耀般地反手握著刀柄,任由血順著刀尖往下,滴滴答答淌了一路。最後是那個玄衣少年,臉上的表情不知是淡定還是麻木。
“看起來都沒事哈!”她心想。忽地腳尖一點板凳,一個縱身落在櫃台後麵,從裡麵取出一個小小的薰香爐,往裡麵不知撒了點什麼。
片刻過後,華服老者和冷麵道人一前一後進了客棧,此一行的六人全部聚齊。
“看來此行前途確實凶險。”華服老者的語氣有些沉悶,右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
一開始為避人耳目,眾人假意從各地聚於東昆侖,由北入蜀,取道南下。一路行於荒山野嶺間,竟還是被人跟蹤追擊……
“我懷疑從一開始我們的行蹤就被泄漏了!”朱衣仙女麵上顯出少有的嚴肅,“要不然那樊公子也不會大半夜的跑到這荒郊野店潑酸水。”
“樊公子?”白衣公子略帶疑問的看著朱衣仙女。朱衣仙女便當著眾人的麵將她的遭遇講述一遍,最後還不忘唾棄一下。
華服老者聽得分外仔細,末了,他抬頭輕輕說道:
“樊門,蜀地之東,近幾年來才成立的幫派。江湖上沒什麼名氣,甚至很少有人聽說過……他怎會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即便他知道,他又怎能料到我們是從蜀北進入,迂回南下,並一路跟蹤我們至如此隱秘的客棧?”他低垂下眼簾沉思。
“既然我們行蹤已經暴露,人多勢必目標明顯,不如……”白衣公子一合扇。“還是分頭行事?”
華服老者略一思索,點點頭:“也好。我們暫分兩路,各自取道渡渝水,一路繼續南下,至平都,然後東進;另一路過渝水東進至雲陽,再南下。最後兩路人馬彙集於夷城。”
白衣公子點頭表示同意,他又望向四周,隻有朱衣仙女一臉不屑地看著他,其它人都默認表示同意。
一行六人自然分成了兩路,華服老者、冷麵道人、持刀胖子為一路,行雲陽至夷城;白衣公子、朱衣仙女和玄衣少年為另一路,行平都至夷城。
商議完畢,兩路人馬未作片刻停留,徑自向東、南兩個方向奔入茫茫的夜色。
一陣風將前廳的燭光熄滅,夜的黑暗完全占據了這片山坳。
掛著“白雲客棧”匾額的老房子,沉寂在濃重的血腥味中,宛若在祭壇上死去的犧牲……
***
光,我看見了火光……
在我麵前有團熊熊燃燒的大火,金紅的光芒刺得我睜不開眼。耳邊傳來陣陣鼓聲,混合著歡欣喜悅的歌唱,還有踏著節拍的整齊舞蹈。
我抬起頭,看見許多身著獸皮的青年男女圍著中央一個巨大的火堆跳舞。旁邊是帶宰殺的牛羊。小孩子們捧著潔白的石頭又唱又跳。老人們則坐在一邊敲擊著各種古怪的器物,似是在念什麼經文。
我放眼望去,這是一片密林中的空地。凝重的夜色下,火光映照在天空上,呈現出詭異的紅色。
“這是祭祖的儀式。”我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那聲音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我激動地回頭一看。
果然!
母親坐在我身後,她身上圍著獸皮,頸上戴著獸牙項鏈。烏黑的頭發隨意披散在身後,額角掛著一串貝殼。怪異的裝束下她依然美麗動人。她微微地笑著,那笑容竟是如此虛幻,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在夜風中一般。
但那句話卻不是對我說的。
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扯著她的手臂一邊搖,一邊用她甜甜的聲音撒嬌似地不停地問:“阿媽,阿媽,我們什麼時候走啊?什麼時候走啊?”
她麵對著我的方向,視線卻穿透我望向火堆。嘴裡喃喃的說:
“馬上,馬上。隻要黎明一到,我們就走。和大家一起……離開這裡……”
她的眼中籠著一層霧氣,火光碎在晶瑩的點點滴滴中。小女孩茫然的望著她。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自己的土地上祭奠我們的祖先……明天我們就遠離這裡,遠離那個暴君的統治……”
說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仿佛是對命運的歎息一般。
“如果我們能撐過這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我抬頭向東方望去,那裡是綿延起伏的群山,一層一層仿佛觸碰到了天空。恍惚間,我仿佛看見那山尖上微弱的晨光,對這個部落來說象征著希望的微光。
我似乎聽見眾人的呼喚,長老們合唱著祈禱詞。青年男女們拖過一車一車行囊,準備向著西方行進。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希望與喜悅的光芒……一切,都那麼美好。
下一刻,就在那破曉之光閃爍的地方,一隻巨箭如幽靈般破空而至,瞬間穿透一位長老的前胸。巨大的力量將他緊緊釘在身邊的一棵樹上。
人群中爆發出驚叫聲。女人們立刻抓過自己的孩子,掩護在身後向周圍密林中退去。男子們飛快抽出手邊的長矛,氣勢洶洶向著箭飛來的方向揮舞著,準備應戰。
東邊的山頭,原本是希望之光降臨的地方,此刻正密密麻麻站著一排又一排的戰士。他們手持弓箭,將山腳下的樹林團團圍住。而更多的肩負長矛的戰士正飛快奔向山下,直衝向樹林。
忽然山頭上一聲號角,成百上千的箭枝暴雨一般落向向林中逃亡的老人和女人們。她們慘叫著倒下,用身體死死護住身下的孩子,任由箭雨一次次在她們身上濺起一片片血花。
背負長矛的戰士借著人數上的優勢步步緊逼。他們飛快地擲出手中的長矛,射向密林中的人。部落中的男子卻沒有一人後退,他們咆哮著往前衝,用手中的長矛狠狠地刺殺敵人,直至力竭身亡,被敵人斬下頭顱……
一個騎著高大黑駿的身影在遠遠的山峰之巔傲然而立,像個帝王一樣肆意享受著這黎明之前的屠殺。他狂暴的笑聲似乎要連夜幕一並撕碎……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
無數的箭雨,長矛穿過我的身體,向我身後的人們飛去;無數持長矛的戰士穿過我的身體,屠殺著我身後的人們。我不敢回頭看,隻能閉上眼睛默默承受耳邊一輪又一輪的哀號,那聲音簡直像要刻進我的骨頭一樣,令我的心不停地顫抖。
良久,我睜開眼睛。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個倒在血泊中的孩子。他手裡緊緊握著已經被染成暗紅的白石,就這樣走進了他夢中的遠方。
腳下一片濡濕的感覺,我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甜甜的聲音。
“阿媽,阿媽,我們什麼時候走啊?什麼時候走啊?”
“馬上,馬上。隻要黎明一到,我們就走,和大家一起……離開這裡……”
……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