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在當場。
以假當真,她竟將浮夢做醒。華胥一夢,何來仙人?愁煞武陵人,桃源難再!
“取風……”
她輕輕呢喃,心底微痛。
不是無緣,隻是緣在夢中。
不是沒有那個人,隻是他活在虛幻裡。
她不禁輕輕笑了起來,即便夢境為真,那仙境,可是真的存在?那空空而來的一個人,可又豈在人間?
言下妄言一時了,夢中說夢兩重虛!
她不禁一陣冷寒,何為夢?何為醒?她現在以夢為醒,那何日,她又在以醒為夢?這世態如水,孑然一身,起起伏伏,人事糾葛,是夢是醒?
若是夢,那何又為醒?
是取風麼?
……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她不及世人看得分明。
她起身,緩緩走出屋中。庭院裡,閒潭落花,一如昨日。夢裡情狀,亦不過一夜蹉跎,又哪會百花儘落,潭水枯竭?
輕輕一歎。
她來到潭邊,潭中倒影,虛虛實實,分不清明。
風,是無力東風醉扶軟絲。
泉水之聲漫漫而至,將她溫柔圍繞。一時間,泉水叮咚。
她看著水中似實似虛的倒影,緩緩閉起雙眼。
“你來了……”
取風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煙景,跟我來。”
罷了,隨他……去罷!
是夢是醒,她已不想分清。真與假,她若甘於模糊,又還會有誰讓她麵對醒時的蒼白與尷尬?
一夢浮生,又有何妨?
“煙景,你討厭這裡麼?”
她沒有說話,她知道取風明白。
人世間,營營汲取,本是慣常,她……討厭麼?
不知。
不過是學不來醉心凡俗遊於世態的嘴臉,沒奈何才逃到這一方小園裡罷了。
她……學不會。
莫說是諂諛人前,獻媚權勢,哪怕平日裡的人情交往,她亦、不會。
是恨自己生於俗世,還是恨自己太過無能!?
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被取風擁進懷裡。
那懷抱,溫柔而迷蒙。
她聞得他淡淡馨香,似桃花,似春雨,似幽泉,似晚風。緲緲而來,捉摸不定,她想要辨明卻又模糊了初衷。
一如那酒,宿醉之後,幾時醒來幾時眠?
有取風相伴,如何也好過一人彳亍前行……
“取風……蓬萊以東,我們去那裡,好嗎?”
她知道去不了了。
仙山無跡,飄渺無形,她一介俗子,又有何緣法可尋得那方外之地?
世上是否真有蓬萊?
若真有蓬萊,真尋得蓬萊,誰能保證終有一日醒來不過一枕黃粱?
武陵人再尋桃源,已然無跡。先前的種種際遇,不過是記憶。
記憶,如同幻想,一樣都是虛妄的。
“我回不去了……”取風輕輕淺淺說道,聽不出是愁是哀。
他去了蓬萊,卻再未尋到仙島。
她輕輕一笑,自然如此——緣可將虛實辨得分明。
取風淺淺一笑,“有你,也好。”
伍
“你說,所謂桃源,究竟在何處?是南海之南?或是九天之上?為什麼我看不見?”
取風沒有回答。
他不懂。
他擁有看穿百態的果,卻沒有曆經千難的因。
他終不是我類。
他是無因之果,一如空中樓閣,鏡花水月般的虛無。她且借著這虛無的慰藉,與他杯盞交錯,共傾一夢浮生。
“取風,我亦不論生死,不看虛實,與你相遇,是謝煙景此生之慶幸。這是我的造化,或是我的劫難,都不重要了。”
取風盈盈一笑,又為她斟滿一杯。
“你酒量原是如此之小,這才幾杯,便糊塗了?”
謝煙景微微勾起唇角,似是苦笑。她舉杯,輕晃,看杯中鏡醉搖晃浮沉
——一如命運。
“取風……我有將來麼……?”
“有的。”
“嗯?”她迷醉了原本清澈的眸子,將酒杯緩緩移至唇邊,閉起雙眼,她一飲而儘。
“無論是生是死,都是將來。所謂將來,好也罷壞也罷,也不過是曆儘百態糊塗一生後求得的一個分明。”
“可我……害怕啊!”
她將酒杯一推,掩麵,驀地低低啜泣起來。
“我看不見命運,看不見將來,甚至哪一天興許連你也看不見了!取風……我承受不來啊……”
陸
“噓,莫吵醒了小姐。”
“老夫人讓我來問話,你家小姐近日怎麼了?”
“小姐怕也不是什麼病,隻是慵慵懶懶地,常是昏睡。”
“如此我便回話去了。”
“哎,姐姐留步,你隻回小姐一切安好即可,免得又被老夫人指責大驚小怪。”
“也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