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黑暗降臨了。驚慌——一種原本就應該有的情緒湧了上來,我小心地向後縮。
“等一等。”她說,幾乎是須臾之間,在我房子各個角落的那些草突然都燃燒起來,發出藍紫色的耀眼光芒,火焰是冰冷的,沒有煙霧,一下子四周又重新被照亮了,淺草妖姬在我那些火焰裡少了一圈,轉瞬之間又回到我麵前。
“這……又是什麼?”
“眼淚的力量。”
我靜靜待了一會兒。
“你是……淺草?……”
“你是倪敏嗎?”
“嗯。”
“那你的心和你的名字一樣敏感咯?”
我想了想,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爸爸媽媽給我去這個名字的時候,大概隻希望我的靈魂像鷹一樣敏銳吧。
“那首童謠唱的是你嗎?”
“哪首?”
“黑夜好黑/螢火蟲在飛/淺草妖姬沉睡/離家的人一去不回……”
黑暗給了我勇氣,我一口氣就把這記憶中的調子哼了出來。她聽著我五音不全地唱著,微微蹙眉。好像在疑惑。
“你從哪裡來?”半響,她問我。
“海邊。”
“海……?”她碩大的眼睛眯了起來,然後又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那你呢,為什麼來這裡?”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來了,而且,還是你讓我來的。你的眼淚,淺草喜歡長在有眼淚的地方……”
“哪首歌謠的調子,不是你唱的那樣。”
“哦?"
淺草妖姬輕輕坐在我身邊,她的下半身全部燃燒著涼涼的火焰,火光映著她的臉。
她唱起來:“黑夜好黑,螢火蟲在飛…………淺草妖姬沉睡,離家的人,一去不回……”
她的聲音並沒有我想象中好聽,好像還有點沙啞,但是她竟然把這首歌謠唱得如此悲傷,每一個音符都很悠長。
像一個人在草原上流浪,越遠越靠近天堂。
“你從哪裡來?”
她搖搖頭。“這個旋律是我唯一記得的東西……”
她忽然轉過頭,對著我睜大她那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我才發現沿著她的側臉到鎖骨,有一些很細很小的氣孔。
“你相信嗎?我的記憶每次隻能維持三個月!也許我和你來自同樣的地方呢?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隻到有眼淚的地方去……你真好……你還有眼淚可以流……你知道你在為什麼悲傷……”
“不,其實我……不知道。”
“你可以一直記著,可我在三個月後就會忘記所有的事……眼淚一旦蒸發了,什麼痕跡也不剩下。”她用綠色的手捧起我的臉,“看看你的眼睛……真好……”
叮鈴鈴!
電話鈴突然響了,我條件反射地掙脫她的手,赤著腳跑去客廳接電話。
一拿起聽筒便是老媽排山倒海而來的呼喊:“倪敏啊?媽媽有希望暑假來看你了……”
掛了電話,頗為輕鬆地舒了口氣,才發現原來已是清晨。我打了個哈欠進了臥室,怔在原地。
不是因為我看到了什麼,而是因為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就像做了一個夢一樣,眼淚一旦蒸發了,好像從未存在過。沒有那些奇異的火,光線仿佛偏暗了些。
失落,前所未有的失落。
拉開窗簾,對麵的小女孩竟然趴在窗上看著我的,好像看到了火星人降臨地球、真希望她看到了什麼……不,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到更好吧。
此後我開始每天都寫信,如果淺草妖姬收到那些信就好了。我很努力地告訴她所有的事,關於那片海,關於月巷,關於我的過去我的現在和我的未來,但是當我封好信封後,我發現我不知道她的地址。
偶然在房間的角落我還能看到一撮微小的綠草,像水草一樣,大概是沒有被那場火卷走的淺草吧。
某日下午,我鋪開信紙,電話鈴又響了。
"小敏啊……你爸爸好像有個任務,我們大概暫時不能來了……”
“……哦。”
掛上電話後,我坐下來對著牆壁發呆。
鼻子有點酸。
忽然發現,即使在牆角落裡,一點淺草的影子也沒有了。但是我沒有眼淚,這些天夜晚也不流淚了。
三個月期滿。
隻剩這草長鶯飛的江南月巷,在我的大房子裡,一麵牆上久不退去的水漬,映著我不斷長大的,老大老大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