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低了下去，阿德怔怔地看著眼前昏暗的帳篷發呆。若是少年時，何曾想到自己竟然會落到這步田地，就算是對阿瑪心有不忿以至於後來惡語相向，但他不想啊，不想也不願阿瑪就這麼去了，在牢裡屈辱的懸梁自儘。

阿德勾唇一笑，說不出的諷刺。倒是險些忘了，就是這自儘還是他在那人麵前求了一夜，被那人極儘屈辱的折磨了一夜，自雲端打入了深淵才換來的。

再後來，再後來慢慢明了，一切不過是一場空而已。

對於那人來說，自己是和珅的兒子，貪官和珅的兒子，必定要鏟除的和珅的兒子。

鏟除前，是亂人耳目的迷霧幛，鏟除後，是可以發泄鬱氣的玩物。

恍恍惚惚沉沉混混的過了這些年，夜夜入夢皆見得阿瑪去時的模樣，豆蔻姨娘殉情的模樣，現下到了這烏裡雅蘇台，是時候歸於我佛了。

倒是和孝，苦了她了。

淡淡的腥氣從喉間泛起，一波一波的惹得阿德乾咳起來。

“夜色明如許，嗟餘困不伸。百年原是夢，廿載枉勞神。室暗難挨曉，牆高不見春。對景傷前事，懷才誤此身。餘生料無幾，空負九重仁。”

“還是阿瑪看得清，可不就是一場夢幻麼……”阿德低低的笑著，聲音沙啞，笑到最後忍不住又咳了起來，“我隻恨、恨我自己……看錯了人……認錯了人……愛錯了人！”

“劉安……咳咳咳……你快些離開吧……我的時間也不多了……咳咳咳咳咳咳……莫要被人瞧見……平白的惹上禍端……咳咳咳……”

上接不接下氣的說完這些，阿德身子一歪滑倒在床上，半闔了眼睛呼呼的喘著氣，身上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主子！”

劉安大驚之下上前一步扶住阿德，卻見他雙眼緊閉，臉色死灰，還沾染著血漬的嘴角輕輕上揚，詭異的很，再一探鼻息，人已經沒了氣。

“主子啊……”

劉安心裡雖是悲痛萬分，卻也不敢大聲呼喊，隻得壓下了哭嚎，將碗收入懷中，趁著夜色朦朧無人知覺悄然離去了。

五十年前幻夢真，今朝撒手謝紅塵。

他時水泛含龍日，記取香煙是後身。

嘉慶十二年正月，豐紳殷德於烏裡雅蘇台去世，終年三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