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涯居

碧雲冉冉，幾度天長

寒山洞府，勾勒天涯

是夜人散儘後，沉默蔓延了整個子夜。

月色寂然，獨聽見顧大娘一聲接連一聲的歎息，有些沙啞，欲斷還連，直聽得人心拔涼拔涼的。夜風驀地推開木格子窗，一點慘白的月光漏進來，照在大娘頭上，頃刻白了發髻，仿佛一夜間老去許多。

風搖著油燈，火苗呲啦呲啦地跳動。

大娘顫巍巍地起了身扶好燈，轉身又去替青女逢麵紗，燈下，一朵青花悄然綻開。大娘臉上亦露出欣慰的笑，抹去幾抹滄桑。

慈母手中線，永遠繡不儘心中的牽掛。

一個本是孤寡老婦，一個本是天涯棄女。

本無意遇上竟成為相依的親人，如今緣儘，分開也不需太在意。

隻是，離彆來得不免太過倉促。

天方破曉，青女已經起身，依如舊時青色深衣，飛發似瀑，獨插一支玉簪，霽月容貌深藏青紗之下。

時已至初夏門外隱隱起合著蟲鳴，晨起的露珠沾上裙裾便在一角映上幾朵翠色水花。

周圍仍是鼾聲一片，沒有誰來送行。

她就是這麼安靜的一個人，連離時也是靜悄悄的。

窗外青石板上苔痕新綠，腳步移上去，添了淺淺的印子，淡得幾乎不著痕跡。

隔窗看一眼大娘，最後一眼。

她此刻睡得正香，昨夜點的香還未燃儘，魂安迷迭，嫋嫋餘馨。

青女給她點了安魂香，然後取出瓷瓶，裝去了大娘的記憶。

待到大娘此覺睡醒，她的女兒早從她的生命中消褪。

難怪，北慕曾看她的眼神會如此空。

多少紅塵糾擾，多少聚散離合，她隻願獨自消受。

且抱一彎孤月，花深樹下，細數流年。

天邊遊來一隻紫蝶，縈繞上方，兩扇翅膀輕盈鼓動，抖落螢粉紛飛，借著晨光閃爍不已，直叫晃亂了人眼。

青女輕輕抬頭，紫蝶輕落肩上。

浮風掃過，紫蝶回旋著上升。

青女隻道：“快跟上它。”

“苦了你們與我一道，隻願你們家人在我們回來之前不會找到此處，否則定會錯過。而錯過後，是再難重來的。”青女的話語中滿是歉意。

我的兩頰應聲發燙。

腕上古玉勒得更緊，心口生疼。

她總是以自己為鑒，時時害怕有人走上她曾走過的路。

隻是我們又如何能與她做比較？我們都是無情之人向來隻想著自己，得過且過，甚至連自己的事也不大上心。

紫蝶帶的路愈漸荒廢，麵前荒草叢生，竟比我還高些。草叢裡夾生有荊棘，細長的刺勾住裙袢，一拉便是個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