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碧雲良辰

（1）西風劫

碧穀行深，西風劫難

天上三生，人間一世

初見麵，樓音師父並不覺驚訝，隻是淡定地放下藥簍，打開柴扉邀客人進去飲用茶水。

一進門，荼蘼花香撲鼻而來。細細看時卻發現這並不是點了什麼香，而是屋子裡懸掛的雲白色帷幔，薄如蟬翼，織若天衣。

點上一盞油燈，光線頓覺好了許多。

樓音師父的話很少。

她讓客人落座，轉身便去端了幾碗茶。我數了數，共五隻碗。

我木在原地，難道還有彆人不成？

“方姑娘，落座吧。”她輕輕說著，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她將手指在我額頭，驀地我便能夠看見自己。

我端起茶，從未見過如此清冽的茶水，仿佛慮儘一切塵世紛雜。

竟有點害怕，遲遲不敢喝。

遊嘯卻一口氣飲儘，然後扔下杯子，道：“嘿，我能隨便轉轉嗎？你給她說說些陳年往事。”樓音師父把著茶盞，微微點頭：“也好，不過老規矩，禁地還是不能去。”

“知道了，囉嗦！”遊嘯撇撇嘴，轉身就要出去，此時雲兒一把拽住他：“等等，我也去。”

然後，這兩人推推搡搡地離開了。

青女這才開口：“師父，我---已經準備好了，您說吧。”

“方姑娘呢？你也願意聽麼？”樓音師父輕輕問我，我應聲點頭。

她驀地歎口氣，“很久遠了，該怎麼說呢？”

青女斟碗茶複遞與師父：“很難說的清嗎？”

“當然，”她輕啜一口，“這牽扯到天界三大劫難，旱魃，碧穀，西風，其中影響至今的當屬西風劫，而且，這和你也有關呢。”

事情追溯至上古。

昔時黃帝大戰蚩尤，設壇恭請旱女神魃相助。

魃，旱神，以瓊露灌養而生的女神，仙根與霜雪相伴的女神，一旦離了天宮便會老去的女神。若是此神落入凡塵，為了護住傾城的容顏，她不得不靠吸取生靈精氣而活，然後，人間便是一場旱災。

旱魃從不會輕易下凡。

但，人間這位帝王眉宇間的一股子浩然正氣深深烙在她心裡。

於是，原本難分勝負的戰爭，在一介女子的手中宣告結束。

然而，到底是鳥儘弓藏，獵人對於一把弓而言，始終不是情字可解。

戰勝後，她滿心歡喜去找他，而他高坐馬上，遠遠斜睥一眼，隻道：“婆婆，您找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的確，當蚩尤部落消失在旱災的摧毀之下，她也失去能夠補充精氣的源頭。

她老了，所以他不認識她了。

三寸柔腸頃刻間碎作千萬，風化成沙，散入用手觸及不到的荒蠻中。

心，亦荒。

他連她的眼神也分辨不出！

唯有吸取這些生靈方能回到那時那地，重新擁有他。

而當對著他的天下他的子民時，她猶豫了，終下不了手。

她前往昆侖，在昆侖之巔，受風刀雪劍淩遲，跪請天地帝準她回天。

但天宮之門於她隻是一堵看過去沒有儘頭的牆。

天帝有曰，旱魃者，仙根已著塵思，已與瑤池至純之境不合，今令其凡間磨練。洗淨鉛華之時即為重返天宮之日，到那時自有使者相接。

因而，往後千年，她都頂著枯槁的容顏走在世間。

所到處，怨氣四起，生靈塗炭。

而她，心下有愧之時卻又遭千夫所指。

她曾親眼看著他娶了彆人，一個，萬萬及不上自己的女子。

失望之餘，她躲入沙漠深處，在不忍傷害一草一木。

日日伴著晨起晨落，大漠孤煙，斜影瘦瘦。

一年，兩年，直到千年，萬年。

她等著那個可以帶她返回天宮的仙家，霜雪之神，碧穀。

仙根如草木，相伴而生。

每個仙家都是一株仙根。

旱與霜雪，對立相生，因而隻有碧穀才能帶她回去。

終於，碧穀奉命下凡。

那是一個雷雨滂沱的夜晚，黑雲緊壓著遠山，夜漆黑如墨，刀光劍影斬斷夜的淒清，多了幾分蕭瑟的悲涼。商岐淵，一個身負重傷帶著尚在繈褓中的女兒的劍客，在江湖人的追殺裡作著困獸之鬥。

而商岐淵並非簡簡單單的一個劍客，否則，如今也無需惹出這麼多事端。

他本是天宮裡最逍遙的仙家，西風神，所居天涯。

他離人間最近，人間對他的誘惑亦最大，尤其，是那個叫做江湖的地方。每每提起，便會讓他耐不住內心翻湧的熱情。

於是，他嘗試著開了結界，去人間的江湖遊曆了一遭。誰知，這一去便再收不回心思。

西風也想在人間創立一個獨屬於自己的門派，雲音宮。

而創立一個門派談何容易？

為了擺脫對法術的依賴，他決定穿越時空到後世學得幾門絕高的武功從而為自己所用。

在一個叫做盛唐的時代，他遇上一個落魄的遊俠步非信，向他學得淩風劍法，其後又向素女流落凡塵的弦真琴學得落音劍法，然後回至漢，創立了雲音宮。

不料，這兩套劍法卻成了武林爭端的源頭。

一時間，人間已是大亂。

自然，天帝早已窺見這一切。

貶他入凡塵時，天帝對他道：“是你不願呆在天上，我不強求，隻貶你下凡去雲音宮作個最低賤的夥計，終生為兩本劍法所累，浪跡天涯，孤獨終老。當你情願回來，我便派人接你回來。”

西風卻是一挑眉，道：“謝了啊，天帝大老爺，隻是，接我回來就不勞煩了！”

隨後，他便被扔下凡間。

此生，他便是雲音宮最低賤的夥計，商岐淵。他有著最非凡的武藝與領悟力，然而卻總是受著旁人的妒忌。

雲音宮有兩本極其珍貴的藏書，落音劍法，淩風劍法。

自從雲音宮宮主逝世後便再無人看得懂它們，除了商岐淵。

將它們帶走的想法便在他心裡萌芽，然而，有些人便是這樣，自己得不到的也不希望彆人得到。

因而，商岐淵便開始了一生的逃亡，包括受到同門中人的追殺。

那日，他身負重傷暈倒在一處花田之下。

依稀覺察到一個鋤花女將他救起。

她叫疏梨，一落疏星，梨雨淒涼。

是個單聽名字就能惹人憐惜的女子。

她並非一個讓人見過一麵就能記一生的女子，但她很善良，心細如織。當她倚在花前吹簫時，他便能忘去所有的不快。

從此，他的江湖便是簫管低吟，倩影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