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民區的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一股腐臭味。這種氣味來自腐爛的食物,來自野生動物和人類的排泄物,也來自掙紮在生存線上的貧民們自身。
尤利婭走在肮臟的、被堆積在帳篷外的廢品堆擠出的小路上時,鼻腔裡充斥著的,就是這股氣味。
沿途時不時有人和她打招呼,誇她的校服好看,孩子們好奇地圍上來,卻不敢碰那件白到發亮的衣服,怕把它弄臟了——索西埃瓦院服是灰色的,但就算是灰色的院服,也比貧民窟孩子們身上最乾淨的衣服還要白上許多。
尤利婭不喜歡這件衣服,它讓她和這裡格格不入。
隨著中心區的圍牆出現在眼前,縈繞在周圍的那股腐臭味也淡化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由劣質烤肉、發酸的啤酒,還有排泄物的氣味混雜在一起的難聞氣味。
中心區的人不愁吃喝,他們的房子甚至是用碎磚和木板蓋的。他們歧視生活在外環區的人——哪怕在貧民區,在由一群無家可歸者構成的底層社會,弱者仍舊會向更弱者揮拳。
中心區的人原本和其他人沒有什麼兩樣,但現在,他們踩著昔日的同伴,爬到了其他人的頭頂上。明明在皇城貴族,甚至約塞爾倫那樣的邊陲小鎮居民眼中,他們也不過是一群可悲的流浪漢,可隻要身處貧民區,他們便自詡是貧民中的貴族。
守在入口邊上的民兵雖然不認識尤利婭,但認識她那身院服,沒有受到阻攔,尤利婭順利地踏上了由碎磚和石頭鋪成的中心區道路。
畢竟是資源匱乏的貧民區,就算中心區的人再怎麼想要布置,能用的磚石也有限。整個中心區並不大,可能也就和法蘭學院的商店街一個大小,不過這裡和一般的城鎮已經有點相像了,不僅有店鋪和住房,區中心附近還開了一家酒館,出售一些劣質的肉和過期啤酒。
這家酒館是“疤臉”坦博的產業,他是貧民區為數不多的有錢人。和那些遷徙時帶來豐厚祖業的有錢人不同,他當初是因為走投無路才躲到貧民區來的,來時還身無分文,卻憑借著好身手和好頭腦撈到了第一桶金。
有人傳說坦博是個雇傭兵,他確實有點雇傭兵的做派,貧民區也經常出現雇傭兵的身影。但那到底是個傳言,坦博幾乎所有時間都待在鎮上,整個貧民區的大小事務都需要他過目,尤其是外環區的債務,如果哪家人的錢沒有按時送到分區區長那兒,再送到他的酒館來,他就會派巡邏隊去他們的帳篷裡“拿”。
尤利婭走進酒館,目光投向了吧台——因為資源匱乏,酒館裡是沒有燈或蠟燭的,隻有一個天窗,好在現在是白天,房間裡不算昏暗,尤利婭一眼就看到躲在吧台後麵喝酒的那個瘦高個兒了:坦博不在,坐在那兒的是他的副手。
“讓坦博出來。”
尤利婭走到吧台邊,毫不客氣地敲了敲台麵。
“誒唷!”
瘦高個兒一看是尤利婭,嚇得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一邊跑還一邊喊:“頭兒,頭兒!”引來周圍一片哄笑。
旁邊一個笑嘻嘻的男人走了過來,自然而然地把胳膊搭在了尤利婭的肩膀上:“喲,這不是北區小辣椒嗎?今天怎麼有空到哥哥這兒來了?”
“給你一秒鐘時間把手拿開。”
尤利婭眼皮都沒抬一下。男人嘿嘿陪著笑,聽話地收回了手。旁邊的人起哄笑他慫包,他也不惱:“你有種,你來。”
如果說以前尤利婭打起架來不怕死的瘋勁兒隻有西區那幫混混最清楚,那自從她把坦博的副手——就是那個瘦高個兒——外加一個巡邏隊長一起揍了一頓,這一威名就進一步擴散到了中心區。
“尤利婭。”
一名穿著樸素但整潔的中年男子出現在了酒館門口,身後跟著的倒黴瘦高個兒看到尤利婭的目光轉向了自己,嚇得直哆嗦:“科爾大人,沒我什麼事兒了吧?那我可走了?”
“嗯。”
男人點點頭,尤利婭聳了聳肩:“怎麼?坦博那家夥不在?”
“他去看貨了。你找他做什麼?”
尤利婭舉了舉手裡的錢袋子:“還錢。他是不是以為我去了學校就不會回來了?今天巡邏隊都開到我家去了。”
科爾眉頭緊皺:“我今天沒在區裡,不然不會讓他們亂來的——等等,你哪來的錢?”
“不關你的事。我在這裡等坦博。”
“我替你給他,你可以回去了。”
尤利婭沒有動彈,酒館裡的人都看著他們,像在看什麼好戲。科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把將她拉出了酒館。
“彆這麼任性!”他壓低了聲音,急促道,“我知道你是來找他麻煩的。但彆忘了這是哪兒——這兒不是北區,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放縱你!我知道你很強,可你能一直呆在你家人身邊嗎?彆招惹中心區的人,彆招惹坦博!就算是為了你媽媽——”
尤利婭甩開了他的手,怒道:“是誰讓我不得不離開家的?我根本不想去法蘭學院,是你自作主張推薦的我。”
“那是為了你好!”
“如果真的為了我好,你倒是在我不在的時候保護好我媽媽和弟弟妹妹啊!”
尤利婭怒視著他,冷笑了一聲,“既然你做不到,那我也沒有必要留在那個鬼地方。”
“你是指在複試上故意放水嗎?”
科爾失望道,“你明明能在瑟萊提安大顯身手的,尤利婭。你是個天生的戰士。你現在這樣自暴自棄,隻是在辜負我和你母親的一片期許!”
“原來如此。提交申請讓我轉院留校的人是你啊——”
“作為北區區長,我也算是你的監護人!”
“哈!還真是多管閒事。”
尤利婭歪著腦袋看向科爾,“怎麼?你覺得我還會因此而感激你嗎?”
“難道你想和家人一輩子生活在這裡嗎?”
科爾努力在腦中搜索著能夠說服尤利婭的話語,“你不想讓你母親得到更好的治療,讓你的弟弟妹妹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嗎?除了出人頭地,這裡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讓你們從貧民區走出去了。”
他盯著尤利婭的臉,試探著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家裡一直困難,還款的事你不用操心了,這筆錢我替你交。順便,等過段時間風聲不緊了,我還想帶你母親去城裡找醫生看看她的腿……”
“真的?”
聽到能帶媽媽去城裡看醫生,尤利婭眼神一亮,但這光亮很快又熄滅了,“……沒用的。媽媽的傷已經太久了,再好的醫生也治不好她。”
“但是至少可以讓病情不繼續惡化。”
科爾嚴肅地看著尤利婭,“你沒有發現嗎?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最近連喝水都有點困難……”
“彆說了!”
一提起母親的病情,尤利婭就心慌意亂。她早就看出來哈妮撐不了幾年了,這也是為什麼她怎樣都不想離開家。
“你好好想想。如果能讓醫生調理一下,就算隻是減輕痛苦,不也比現在這樣強嗎?”
“……”
“而且法蘭學院是可以申請提前畢業的。如果你足夠強,提前幾年畢業不就可以早點帶你母親和家人離開這裡了嗎!”
尤利婭咬著嘴唇,她何嘗不知道這樣對家人來說是最好的安排,隻是……
看出了尤利婭的動搖,科爾暗暗鬆了口氣,繼續勸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很擔心他們。今天的事是我考慮不周,我真的很抱歉——而且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回去上課吧,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