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的午後,蟬鳴綿延不絕。太陽的溫度快要將地麵的瀝青烤化。
這一切都與居民樓裡的月眠無關,中央空調讓室內保持適宜的溫度,她對外麵酷暑沒有任何感覺。
月眠動了動手指,操作電動輪椅來到寫字桌。她手指按下扶手上的按鈕,鍵盤從桌子上冒出來,移到她手底下。
她用僅能活動的兩根手指在鍵盤上敲下:
[昨天,我剛過完自己的二十歲生日。明明距離確診那天隻過去四年,但是我卻覺得時間已經過去四十年。]
[夏天來了,我聽到了窗外的蟬鳴,我想出去看看,但是我隻能被固定在輪椅上麵。]
[今天早上醒來,我發現我能活動的三根手指變成兩根……]
她艱難地寫完今天的日記,離開寫字桌,來到窗戶前看樹上的小鳥。
小鳥歪著腦袋瞅輪椅上年輕的女孩,它試探著跳上陽台邊簷,吃撒在上麵的小米。
小米吃完了,小麻雀撲騰翅膀飛向天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月眠望著麻雀飛遠的影子,眼裡有些羨慕。她十六歲那年被確診‘肌萎縮側索硬化症’。
它有一個被大眾熟知的名字——“漸凍症”。
她親身體會到運動神經元死亡的過程,首先是跑步速度減慢,後麵肌肉變得無力,再後來失去所有部位的活動能力。
一個渴望自由的靈魂被禁錮在不能挪動的軀殼,偏偏她保留了清醒的意識,感覺變得比之前更加敏銳。
症狀確診後,她的父母沒有放棄她,尋遍世界的名醫來給她治療,減緩她的發作時間。
事實證明,即使付出再多的金錢,她依然無法打敗病魔。
月眠眨了眨眼睛,她聽見樓下傳來女孩的歡呼聲。
“傳給我傳給我!”
“攔住她!”
“噢耶,球進啦!”
她使用改裝的輪椅來到外麵的小陽台,移動眼睛看向樓下。
居民樓周圍有幾個十三歲左右的女孩,她們穿著清爽的短袖,腳底下踩著嶄新的足球。
空曠的場地用粉筆畫上球門和中位線,紮著羊角辮的女孩脖子上係著哨子擔任裁判。
月眠安靜地看完女孩們的足球對抗,她的眼眶酸脹。如果她沒有患上漸凍症,那麼她的人生會與足球相伴。
15歲進入中國女足國少隊,2012年作為隊長帶領全隊的人拿到國少隊世界杯冠軍。
指導、助教、隊友……所有人都認為,她會成為國家隊的領頭人,引領隊友們為國爭光。
這一切都被那張確診通知書打破了。
她在隊友們不解地質問下退出國家隊,從此消失在培訓基地。
月眠的傲骨不允許彆人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她,她讓父母隱瞞了她的病情,辦理休學手續,從此消失在大眾視線。
漸漸的,大家都忘了中國女足曾有個驚豔的前鋒,她以一己之力帶領二十二個女孩子拿到了國少隊第一個冠軍。
月眠來到客廳,打開電視機,新聞播放中國女足在亞洲杯的半決賽輸給了日本,無緣晉級決賽。
攝像機掃過女孩們失落的臉龐,她們眼神無力,不敢相信眼前的結果。
月眠在電視看著昔日的隊友,她想安慰她們,但是她已經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君似月坐在凳子上,用衣服蓋住臉,她不想麵對外麵咄咄逼人的記者,還有看台上遠道而來的球迷。
他們從中國飛到約旦,陪伴她們直到最後一刻。
有個女孩突然說道:“如果…如果月眠在就好了。”
“我們有月眠的話,不會那麼被動,她一定能擔任進攻的角色。”
君似月沉下臉:“好了,我們下麵還要爭季軍,回去洗澡休息吧。”
她丟下隊友走進更衣室,快速洗完澡找乾淨的衣服換上。
拉開衣櫃,木製的相框掉到腳邊,她彎腰撿起來,拇指按住相框右上角摔出來的裂紋。
君似月看著擠在一起捧杯的人,發出細若蚊蠅的呢喃:“你到底去哪了?”
國際足聯U-17女子世界杯結束後,月眠申請退出國少隊,不顧教練的挽留,消失在茫茫人海。
君似月撥打過月眠家裡的號碼,對麵隻會響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如果不是捧杯的照片,她懷疑月眠隻是自己的夢,她渴望有人陪她一起踢球,久而久之幻想出來契合的朋友。
她想起足壇流傳的一句話:年輕的中場不能碰到耀眼的前鋒,不然你永遠都在找代餐。
君似月想起自己和月眠坐在球場的看台上,望著白熾燈下的球場。
“你的夢想是什麼?”
“拿世界杯!”
“好巧,我也是。”
君似月把手裡的相框塞進單肩包,她背著書包跟上大部隊回到酒店,等待後天的季軍比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