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tada – Deep River
蘇簡之的名字是奶奶起的,那個被她閨密讚譽為高貴優雅,時常對她很嚴厲,卻打心眼裡疼她的老人,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簡之,一切從簡。這是奶奶給她起這個名字的用意。老人參加過解放戰爭,雖曾身任江南重鎮□□,但用蘇簡之的話來講,就是一位“清的照得出影子來”的清官。可惜蘇簡之這個人,雖然不算奢華,但絕對做不到一切從簡。
此時此刻,蘇簡之就坐在君悅九重天上,隔著玻璃窗,俯瞰星河璀璨的上海夜景。
酒吧裡放著輕音樂,被劃成一格一格的窗下坐的都是成雙成對的客人,隻有蘇簡之是一個人在這裡。她的目光在這座城的上空徘徊良久,眼神中仿佛含著千言萬語都道不儘的深沉感情,不像是在看夜景,倒像是在注視著她生死不離的戀人。
九重天白色的窗格或多或少擋住了景色,讓她不能儘興。不知靜坐了多久,她的視線終於越過閃耀的明珠,和雅致的外灘,模糊在了不知名的遙遠的方向。
侍者本想靠近那位獨自坐在窗邊的女士,看看她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東西。但在距離她還有兩三步位置的時候,突然看到她抬起經絡分明的雙手,轉動起左手無名指上的三金七環戒指。她投向遠處的眸中卻好似浮起一層霧氣,將夜色中閃爍的星光與燈光全然投影其中,熠熠生輝。
經驗老道的侍者識趣退開,他知道這位獨坐的女士不想被打擾。
蘇簡之的手在戒指上摩挲了許久,才戀戀不舍的挪開,端起桌上的紅酒輕輕搖晃,隨後抿了一口。
從得知那個消息起,她桌上常放的粉色雞尾酒初吻,就換成了這種產自法國波爾多莊園的拉圖嘉麗。仿佛品嘗著出產自那個地方的酒,也能離那個人近些。
可是隨著年華老去,色彩愈發深沉的不僅是桌上那杯酒,還有一些彆的什麼。
她就這麼一言不發的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桌上的手機開始震動,才從遐思中回過神來。蘇簡之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猛的渾身一震,接通了手機。
“怎麼樣,有消息了嗎?”她一按下通話鍵,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還是沒有消息,已經疏通了各個關節,但是在駐法國使館找到的檔案還是顯示人在那個地方,並沒有遷往彆處。”對方的答案,卻如上個月收到的一樣。
“我跟你說了,錢不是問題。這個人我一定要找到,事成之後我再給你添三成成傭金,加上之前的,已經是兩倍了。我不想再聽到一樣的答複,我不管你們事務所是不是砸了招牌,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等於百分之百,絕不允許有失誤。”
她沒有耐心再等,已經找了整個上海乃至整個中國最有名的私家偵探事務所,如果還找不到他…那就已經不是心理上接不接受的問題,而是於理不合。
電話那頭的人唯唯諾諾答應了,蘇簡之才掛斷電話。然而她剛剛把手機扔回桌上,就發現自己有多魯莽——雖然她的聲音並不高,但每一句都填滿了衝動和怒火——隨著在商場打拚的閱曆愈多,蘇簡之被打磨得越來越圓滑深沉,很少再像年少時那樣尖銳,對人說話甚少如此激動。
她在心底裡微微有些責怪自己的不穩重,並再次端起紅酒飲了最後一口,習慣性地剩了杯底,從錢夾裡拿出信用卡買過單,獨自離開了九重天。
高處不勝寒,無人與共。
她從小就暈車,再怎麼豪華的名車她坐上去也會暈得顛三倒四,隻除了高底盤的車以外。對於個問題,她的父母各持一種說法。她母親會說,這丫頭就是個窮人命,坐不來好車;而父親卻會一如對所有事一樣寵溺她,說,我們家之之坐車也要坐得比人高的,以後一定可以淩駕眾人。
直至簡之學會了開車,暈車的毛病才漸漸消失。但父親說的對,她已經習慣了坐在高的地方,無論是哪裡。
在國外獲過不少獎項,應邀參加過數不清的名流晚宴以及前沿時裝秀的蘇簡之,如今已擁有一間名聲響亮的模特經紀公司,和一家廣告傳播公司。但她的座駕從來沒變過,無論到哪裡,都是一輛黑色攬勝。她是個戀舊的人。
她在這座百年內迅速成長、逐漸羽翼豐滿的城市裡擁有三處房產,但在她心底裡最像個家的,隻有江邊的一套小公寓。金茂離家不遠,相對於許多下班要花費兩個小時才能到家的人來說,過一條江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那套公寓有些偏,雖然可以看見江景,但並不是正對著陸家嘴。因為公寓所在的小區比較老舊,雖然地處江邊,房租也不算太高,住的大多是些剛有工作又不想在上下班路途中花太多時間的白領,因此整個院子裡沒有幾部車。蘇簡之輕輕鬆鬆的在院裡找到了車位,把車泊好,剛關上車門轉身準備上樓,就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樓梯口旁。
一身貴氣的女子像觸電一樣的抖了一下,低下頭去,饒是平時再伶牙俐齒,這時候也什麼都說不出來。
“想看就上去看一眼吧,來都來了。”斜靠在牆上的人直起身子,剛剛滅掉的聲控燈又亮了起來,他借著燈光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牆灰。
“不上去了,我們…回家吧。”蘇簡之垂頭喪氣的重新把車開出來,心知那人沒有開車,自動繞到他麵前接他上車。
她的另外一個家同樣不遠,一套幾乎正對外灘景致的江邊公寓,她曾經的夢想,如今已經納入囊中。這是她和她的未婚夫霍予淳共同的房產,而霍予淳就是現在正坐在蘇簡之副駕上的男子。蘇簡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他。
“淳...我…”
已經訂了婚的兩人一路上一言不發,副駕上的男子氣宇軒昂,手支在車窗台上向外眺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雖然他的嘴角還是一直帶著笑,但蘇簡之的心裡還是惴惴不安,終於在到家門口停下車的時候先開口解釋:“你要相信我,我現在愛的是你…”可惜想了半天,還是沒找到合適的說辭。
“我知道。”霍予淳丟給她一個滿不在乎的眼神,根本不睬她的慌張失措,一句話把她肚裡所有的話都打了回去。
蘇簡之埋頭握著方向盤,又開始長長的沉默。不論如何,她知道自己犯錯了,錯就錯在讓他撞見了不該撞見的事。
“走吧。”霍予淳還是一如既往的讓她猜不透,對今晚發生的事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先下車幫她打開車門,然後居然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你準老公我出差半個月,你就不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