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燒烤自助的時候,尼爾跟李鳴聊起他最近的生活。
尼爾又打算換工作了。乾網約車司機確實比商場保安賺得多一些,但也實在是太累了——尼爾要想比彆人多賺一些,就得不分晝夜地工作。
然而就是因為他這段時間經常日夜顛倒地工作,而且還總是在夜裡喝咖啡提神,所以尼爾一到晚上就失眠,再加上經常睡眠不足,尼爾還出現了嚴重的神經衰弱。
“錢這東西可真難掙!”尼爾抿了口餐廳提供的廉價瓶裝雞尾酒,感慨道。
“而且還一花就沒影兒。”尼爾說,“你知道我在醫院拿的治療失眠和神經衰弱的藥多少錢嗎?”
李鳴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我就拿了兩個月的藥,一下子就花了一千多、小兩千。”尼爾說,“哦,對了,這裡麵還有治療心臟的藥——也是熬夜熬的,把我心臟都熬出毛病了。”
“媽的!”尼爾罵了句臟話,“我掙錢的速度完全趕不上我現在以及未來花錢的速度!”
“就我一個月掙的這點錢,我以後連病都生不起!”
......
尼爾對著李鳴發了好一通牢騷,他把自己這段時間經曆的所有不快都跟李鳴抖了個乾淨。
尼爾說,因為郊區醫院的醫療條件不是很好,所以他是在市區的大醫院看的病。
“你知道嗎?市區的所有好醫院都是私人醫院,我哪有錢去私人醫院看病?我就找了一家還算不錯的公立醫院,但也沒好到哪兒去,我光掛個號就花了一兩百。”尼爾吐槽道:“然後拿藥又花了一千多。”
“那個醫生原本要給我開兩三千的藥,被我給拒絕了,我給醫生說不要開那麼貴的藥,我沒那麼多錢。”
“醫生就嘀咕我,說我窮還來市區看病。不過他還挺有醫德的,給我開的藥確實挺好用的,效果不錯,副作用還小。”
“我覺得這個醫生應該是刀子嘴豆腐心,開完藥後他還跟我說我心臟不太好,平時一定要少熬夜,不要做太多劇烈運動,就算是為了掙錢也得先保重好身體。”
“他跟我說,你們這些下等人來上等城市打工掙錢,真的不要太拚命,你現在年輕感覺不到,錢這東西得有命掙、有命花,不然現在掙再多錢,以後也是白瞎。”
“那個醫生是個上等人,他當時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心裡還有點感動,我第一次感覺原來上等人也不全是高高在上、傲慢刻薄又蠻不講理的。”
李鳴聆聽著,他看到尼爾說著說著,眼睛裡就泛出點點水光,不過那點水光很快就下去了。
“我十九歲就離開老家來這裡打工,我一直都在努力工作,努力鼓勵自己工作,努力鼓勵彆人工作,有時候哪怕我累到想生病,想停止工作辭職回家,我也會努力勸自己再忍忍,等攢夠錢再回去。”
“但我現在真的是受夠了。其實我那天去看病,不隻是因為失眠和神經衰弱,我掛的精神科,因為我發現我這段時間心裡的負麵情緒越來越嚴重;”
“有好幾次早上我吃完飯出來,坐在車上等著接單,我總是跑神,無法集中注意力,然後訂單就都被彆的司機搶走了;”
“我在車上發了一上午的呆,最後到中午了,我看著天空,看著掛在頭頂上的太陽,陽光分明那麼耀眼,那麼熾熱,但它熱不到我心裡,我心裡依舊是冷冷的,空洞洞的,這讓我感覺很難受——”
“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內裡蛀了蟲的破木樁子,沒有生機,沒有絢爛的活力,我身上的一切都在枯爛,外麵枯心裡爛,麻木不仁,窮破不堪。”
“然後醫生就跟我說,我其實就是抑鬱了,長期失眠就會抑鬱。”
“他問我抑鬱得嚴重不,有沒有自毀傾向,如果是一般嚴重的話他給我開點藥就行了,嚴重得厲害的話,我就得住院了。”
“我也忘了我當時是怎麼說的,反正最後他給我開藥了。”
“我離開的時候,那個醫生還在建議我,讓我工作不要那麼拚,身體最重要,實在不行就先給自己放個假,好好休息一下。”
“真的,我挺感謝他的。”
尼爾自己都沒察覺到,在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都帶著一絲類似譏諷的笑容,但那不是譏諷,那是在被生活的滄桑強行同化後,在心底生出、然後在臉上綻放的妥協、憋屈、苦悶與不甘。
也許是把自己的心底話都倒完了,尼爾沉默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剛才過於情緒外露,都有點不像他了。
過了好一會,尼爾說:“我打算回老家了。”
“我已經不乾網約車司機了,羅德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短期的,據說工資挺高的,就是他還沒跟我說清那份工作到底是乾什麼的;不過工資那麼高,乾什麼都比當網約車司機強。”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乾?”尼爾問李鳴道:“反正像咱們這種既沒有背景、又沒有學曆和技能的下等人,到哪都找不到好工作。”
不知怎的,當尼爾說羅德給他介紹了新工作的時候,李鳴就不自覺地想起了比利之前對自己的提醒。
“乾完這份短期工大概能拿到多少錢?”李鳴問。
“能拿好幾萬吧。”尼爾說,“而且包吃包住,兩三個月活兒就乾完了。”
“那行啊。”李鳴被這個價格打動了,但他還是謹慎地提醒尼爾(當然也是為了他自己):“關於這份工作,你最好還是跟羅德打個電話再問一下,把工作內容什麼的都問清楚,彆等辭職了才發現這活兒我們乾不了,那樣就太尷尬了。”
尼爾想說他早就不乾之前的那份工作了,不過換工作這種事確實得謹慎些。於是他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還早,便說道:
“那我等會兒吃完飯就給他打電話,把這事兒問清楚。”
“行。”
想到也許明天自己就不用去飾品店上班、而且還能得到一份工資相當高的新工作,李鳴的心情就愉悅得止不住地往上冒泡。
他起身去飲料台給自己也拿了一瓶瓶裝雞尾酒,然後用掛在櫃台旁的酒起子把它的瓶蓋撬下來。
李鳴回到餐桌前重新坐下,他舉起他的酒瓶跟尼爾碰杯道:
“希望這是個靠譜的、我們都可以做的工作。”
“如果這份工作確實可以,那我今晚就辭職;等乾完這份短期工,我們一起坐車回老家。”
晚飯過後,尼爾給羅德打去電話。
因為李鳴所在的房車營地距離尼爾的住處不算太遠,加上尼爾這段時間總是感到孤獨,他自己一個人待得時間長了就會胡思亂想,然後想著想著負麵情緒就爆發了,所以尼爾希望能有人陪著他,並且能儘量多陪一會兒——彆人多陪他一會兒,他就多能開心一會兒。
於是尼爾就跟著李鳴回到了他所在的房車營地。
尼爾站在李鳴房車後麵的大樹下,他正在跟羅德通電話。
“所以我們過去就是去當護工?”
“不是當護工,但工作內容跟護工差不多。”羅德說,“主要是去療養院伺候那些生病的有錢人。”
“你想啊,這個活兒對學曆沒要求,工作環境好,工資高,還包吃住,這種好機會可不多。”
“就是有一點,那個療養院是半封閉狀態,在你工作的這兩三個月裡,你隻能在療養院裡待著,不能出去。”
“不過你放心,那個療養院特彆大,餐廳、商店、超市、圖書館什麼的裡麵都有,弄得跟個名牌大學似的——這些有錢人可會享受了,所以你就算在裡麵待上半年,你也不會感到不舒服。”
“怎麼樣?”羅德問道:“你要是想乾,我就早點把這個活兒給你定下來。這種好工作名額有限,你多猶豫一會兒,名額就得少好幾個。”
“行,那你先定下來吧。”尼爾說。
“對了,把我定下來以後,你那邊的名額剩得還多嗎?多的話能先幫我空出來一個嗎?”
“當然可以。”羅德回答,他打趣尼爾道:“你又想幫彆人介紹工作了?”
“不是,是李鳴。”尼爾被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解釋道:“我今天晚上跟他一起出來聚餐,吃飯的時候談到了這件事。”
“這份短期工的工資那麼高,所以他也動心了。”
“那你把電話給他,我直接跟他說。”
“好。”
尼爾舉著手機來到李鳴房車的窗戶那兒,“噔噔噔!”他敲了幾下房車的玻璃車窗,這扇車窗挨著李鳴的床,李鳴正在床上躺著,見尼爾站在外麵敲他窗戶,他爬過去,將車窗打開:
“怎麼了?”
“那個工作的事,你直接跟羅德說吧。”
接過手機,李鳴有點尷尬,雖然這份工作也是羅德介紹的,但當著老板的麵找下家屬實有點說不過去。
李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但羅德挺有氣度的,他一點也不介意李鳴跳槽,問道:“聽尼爾說,你也想乾這個活兒?”
李鳴隻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是有點。”
“這工作確實挺不錯的。”羅德說。
“包吃住,工資高,工作待遇好,工作環境也好,就是有一點,這是個伺候人的活兒,而且伺候的還是有錢人、上等人,人家可不能受委屈,隻能咱們受委屈。”
“你覺得你可以勝任這份工作嗎?”羅德問。
“你得想好啊,我給那些人做中介,介紹護工是有口碑的,你可不能把我的牌子給砸了。”
李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當著老板的麵跳槽這件事讓他的大腦有些緊繃,現在老板又這麼對他說話,他就更緊張了,他怕自己說錯話惹得老板計較,彆到時候新工作沒談成,老板還因為他想要跳槽到處排擠他、給他穿小鞋。
見對方神情緊張,一句話也說不來,羅德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讓李鳴有壓力了。
想著這次那邊給他定的指標是先前的好幾倍——嗐,隻要能完成那邊的指標,能拿到錢,誰去不是去呢?雖然這個李鳴看著矮矮瘦瘦的,身體好像也不太好,而且還是個黃種人,但羅德記得療養院裡等著做手術的黃種人也不少——說不定就用上了呢?
於是羅德換了副語氣:
“你不要有壓力,你先想清楚,這個工作需要你在工作期間一直待在療養院裡伺候雇主,你覺得你能受得了嗎?”
“除了得一直待在療養院裡,這個工作哪哪都好,而且到時候雇主會直接把工資打到你賬戶上,不經過中間方,所以也不會扣你中介費。”
“那——”
因為老板看上去好像並不介意自己跳槽,為了這份工資更高的新工作,李鳴鼓起勇氣,大著膽子問了他最想問的問題:
“當這個護工的話,一個月能拿多少工資?得乾幾個月?”
“這個得看雇主,不過療養院護工的工資標準擺在那兒,你一個月再怎麼著也能拿個一兩萬,乾得好或者跟雇主關係處得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拿得更多。”
“至於工作時間,看雇主需要,不過最多也就三四個月,不會太長。”羅德回答道。
李鳴想了想,他在思考自己能否勝任這份工作、能否全心全意地去伺候那些上等人,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扭頭看向床頭,原來是老肥婆又在店裡發消息秀存在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