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你很快就要死了。”納西說，“根據水晶球的分析結果來看，你大概還有幾個月的壽命。”

這個消息真是讓人猝不及防，李鳴的大腦空白了一下，問道：“怎麼回事？我為什麼會死掉？是因為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嗎？”

“那倒不是。”納西翻了一下手裡的文件，說道：“你是被熟人哄騙著帶去做換腦手術了。”

“你被做手術的地方就是療養山莊——就是你妹妹失蹤的那個地方。”納西說。

療養山莊？被熟人哄騙？想到之前尼爾給他介紹的那份兼職，李鳴有點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不過比起尼爾，李鳴覺得他老板更像是那個會騙他的人。

“你的水晶球能幫我占卜出是誰把我騙過去的嗎？”李鳴問。

“當然可以，不過這個得收錢，也不多。”納西說，他看了李鳴一眼，提醒道：“但以你的經濟狀況，我覺得與其花這點錢去占卜是誰把你騙過去的，你還不如多花些錢谘詢我該怎麼逃過這一劫。”

“《死亡慶祝日》（一部講述主角陷入死亡循環的電影）看過沒？知道那部電影為什麼能拍得這麼寫實嗎？”

“因為那其實就是由導演自己的親身經曆改編的。”

“人是不可能逃脫死亡的命運的，即使你知道了自己的死因並成功避開了它，但一次死不成，接下來就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甚至更多，直到你終於死掉。”

“因為死亡是命運的安排，這種事情不是靠個人的意誌和能力就能扭轉的。”

“你想讓自己死掉嗎？”納西問。

李鳴搖搖頭：“不想。”

儘管他現在孑然一身，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儘管他身上還有之前病痛留下的不少後遺症，日後攢的大部分錢可能都要用在給自己看病抓藥上；儘管他未來可能會過得又苦又孤獨，人生艱澀到彆人都覺得他根本就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必要，但他就是不想死——畢竟老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活著的時候都已經這樣了，死了之後又能好到哪裡呢？

“那這一切就好辦了。”納西的臉上露出笑容，他看向李鳴，眼裡全是笑意和帶著鼓舞意味的欣賞。

“我們公司創立的宗旨就是無論顧客提出怎樣的要求，我們都要最大限度地滿足他們。”納西說，“現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讓我來為你解讀一下你的分析結果中的其他需求——”

“其他，跟活著一樣你迫切需要並迫切渴望的需求。”

事實證明，就跟沒有年輕人能抵擋住電商購物節的魅力與魔力一樣，那些心中有渴望的人們在麵對納西時，他們大都很難拒絕納西為他們推薦的“商品”——哪怕他們要這些東西付出相當昂貴、甚至可能會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代價。

李鳴也跟所有的願望交易者一樣，他其實並不明白自己到底擁有什麼，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擁有多少，他就隻是任由納西撬動並剝開自己內心深處的層層渴望，然後任憑這些渴望牽著自己跟納西做了交易——一筆不小的交易。

當李鳴在交易契約上簽完字，當他從納西的店鋪裡出來，他不自覺地抬起頭看向頭頂的天空，此時已是傍晚，但天色還不算太暗，太陽還未徹底落下，晚風挾著涼意在城市的街道裡橫衝直撞，當路人拐過某個街角，它們就會蠻橫地衝過來，筆直地朝路人的麵門撞過去，讓人感覺渾身上下都是涼意。

分明與納西做交易隻是剛才發生的事情，甚至這一天都還未完全結束，但李鳴的心裡卻生出了陌生和不適的感覺，就跟這晚風一樣讓人覺得有些蕭條。

李鳴感覺自己似乎有點恐慌，於是他在心中自問自答安慰自己：他需要這些東西嗎？當然需要，並且是非常需要。

李鳴心裡的聲音在不停地告訴他，他非常需要這些東西，這些東西都是必需品，他用那些代價來換這些東西是可以的，是必須的，也是物有所值的。

儘管他是這麼對自己說的，但願望交易跟電商購物節時的剁手又不一樣，他付的不是金錢，他付的是他無法再賺取的、屬於他靈魂和人生的一部分，所以他不由自主地陷入恐慌，並且也無法通過這些分量不足的安撫消除心中的恐慌。

就這樣，帶著滿肚子的心煩意亂，李鳴回去了。

回到房車裡，尼爾正在做他們的晚餐——三明治和鹹奶油蝦湯。尼爾似乎也在想事情，做起飯來心不在焉的，還把做湯要用的生蝦仁放到了三明治裡。

尼爾看到李鳴回來，便立刻停下手裡的活兒，他走過去喊住他。

“怎麼了？”李鳴問道。

“羅德給我們介紹的那份工作，”尼爾嚴肅地看著他，問道，“你確定要乾嗎？”

“當然了。”李鳴回答，他花了那麼大一筆代價，好不容易把後麵的事都打點好，現在就等著療養山莊的人給他做換腦手術，好就此改頭換麵一躍成為上等人。

“我從彆人那裡聽說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尼爾一臉凝重地說道，“所以建議你千萬不要去那裡工作。”

“是什麼事？”李鳴明知故問——在他跟納西談好交易後，作為對新客戶的“關照”，納西就把他不久後會死亡的原因告訴他了（當然，這個未來已經被改變了）：大概就是療養山莊為了掩人耳目，會在某些時期通過中間人以介紹高薪工作的由頭把他們騙到這裡，囚禁起來，然後高價賣給那些需要做換體手術的顧客。

“羅德介紹我們去的地方是療養山莊。”尼爾說，“就是你妹妹失蹤的那個地方，那不是個好地方。”

“我之前去了卡特先生說的那個店鋪，店老板給我占卜了一下，他說咱們倆去那個地方必死無疑。”

“……”

尼爾認真地看向李鳴，但李鳴回應給他的隻有詭異的安靜。

李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他心裡頗為感慨。

李鳴覺得，尼爾是個好人，一個真真正正的好人，但可惜這世道不好，好人的一生總是伴隨著諸多坎坷和磨難。

好人總是不違反規則，他們總是很自覺地把自己約束在條條框框裡，然後錯失那些充滿誘惑與毒藥的機遇，他們會不斷地被登上高位的投機者們剝削和壓迫，也許終其一生都隻會是一個無名之輩。

但跟那些貪婪虛偽的投機者們不同，好人是有靈魂的，而世界之外也是還有更大的世界的——也許在人們死後，在那個更大的世界裡，那些經受住自己人生裡諸多苦難磨練的好人們，他們會帶著自己被命運鑄造好的品質和靈魂，他們會去往屬於他們的伊甸園，那是真正的伊甸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