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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差一個人要殺。
墨月卻回到了二樓客房中,躺下休息。
白星闖進房裡道:“六個人已經都殺完了,你怎麼不一鼓作氣,直接乾完活兒呢!”
墨月看向她道:“你一直跟著我。”
不然怎麼會知道是六個人。
白星捂住嘴道:“哎呀,其實給雞湯降溫的冰塊,有幾塊我是從北邊帶回來的。做湯的水應該講究,我就也去了一趟北邊。而且——”
“我發現啦。”白星湊到他身旁道才道,“你用的都是一把刀。哪有什麼七把刀,十把刀的?”
墨月隻道:“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白星道:“那你喝一口我做的湯。”
墨月竟沒有反抗。白星趕快把門外的碗端進來,這湯顏色倒是很漂亮,黃澄澄的,一柄白勺子放在裡麵,在清亮的湯中顯得白白胖胖,乾乾淨淨的。
墨月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進嘴裡。
這湯是甜的,很甜,比乾嚼白糖還要甜十倍,甜得人全身都在發麻。
墨月把湯吐出來道:“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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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墨月真的是一個人了。
白星傷心地走了,也不知道她會去哪裡,可能是會七星樓吧,等他殺完這些人,他也會回七星樓的。
墨月去了俞州城外的一片荒草叢中,他走到最深處,扒開野草,才露出裡麵的兩塊墓碑。上麵刻著兩個名字,看到這兩個名字,墨月高舉起手中的刀。老樓主說過,要他劃爛這座墓碑,這墓碑就是她要殺的最後一個人。
但是她頓了頓,就拿那刀去山上,割下了幾朵野花,放在墓碑前。
然後她對著那墓碑說:“女兒回來了。”
這時白星出現在她的身後。她似乎沒聽到墨月的那句話,隻是笑嘻嘻地看向她。
墨月回頭看她:“七個人都已經殺完了。”
“老樓主殺了七星樓的主人,奪走了七星樓,方才一躍成名,他叫你來找他們,也說得過去。”
白星一臉冥思苦想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問道:“但是我還是有不明白的事——他到底是想認回父母,還是想報複他們,還是兩者都有?”
墨月道:“他不知道。或許他隻是不知道怎麼麵對他們。”
白星道:“但他父母並沒見過他,如何辜負他?”
墨月道:“沒辦法辜負就已經是辜負。”
白星笑著道:“看來你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那第七個呢?為什麼他在殺掉七星樓原本的主人後,還要劃爛他的墓碑?”
墨月不語。
白星緩緩道:“是不是因為他憎恨人,已不需要理由?”
墨月還是不說話。
“但是,他已經把他們這些人折磨得足夠慘了。死對他們而言,或許不如活著更苦,”白星想了想道,“也就是說,老樓主要你殺他們,不是恨他們,而是希望在他死之前,能讓他們解脫。”
墨月終於回頭道:“不對。他是想帶他們去地獄裡,繼續折磨他們。”
白星毫不驚訝,剛剛那美麗的猜測,似乎隻是她挑起墨月興致的砝碼。她好像還想再說些什麼——
這時墨月醒了。月明星稀,她睡在一家在大街上隨便找的客棧的客房中,她的任務三天前就已經完成。
白星並不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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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一早,她走進天機閣。
一走進去,她就聞到一股味道,雞湯的味道。天樞閣裡在煮湯。但做湯的人不在,鍋隻是自己在房間中央沸騰著。
隔著一層輕紗,她看到老樓主被綁在那張舒適的木椅子上,他一動不動,但是他還活著。
墨月走過去,自言自語道:“我這麼多年都沒有動手,就是因為你從未對我放下警惕。但是我忘了,就算警惕,其實你隻是一個老頭子了。”
老樓主聽了這話,喉頭咯咯作響,似乎想對她說什麼,不知道是想說“我早知道你是埋伏在我身邊複仇”,還是“你怎麼會背叛我”,最後卻一口氣沒喘上來,死了。
俞峰就這樣死了。
這算什麼……沒用刀,沒用武器,最後把他氣死了?
為了複仇埋伏了對方這麼多年,結果卻是這樣。
墨月想笑,但是又覺得這件事似乎不太好笑。
白星當當當地從門外走進來:“這次的湯一定沒有以前的問題了!墨月,我為你慶功。”
除了他,誰還會這樣愛做湯?
如今他的身姿體態似乎都和之前不同了,卻又說不出來究竟是哪裡不一樣。要隱瞞身份,模糊性彆的確是個不錯的方法。她和白星都選擇了這個方法。
墨月沒動作,隻是等著白星說話。
白星卻說:“先喝湯吧!”
墨月走過去,拿起木勺,舀了慢慢一大勺,吹了吹,才小心地喝下去。
不冷不鹹不膩不辣不甜。不應該是一碗很好喝的湯了嗎?這湯卻並不好喝,甚至比之前難喝一百倍。
因為這碗湯裡百味交雜。
墨月將勺中的湯一飲而儘,白星終於道:“你一直都記得自己殺過的每一個人,也知道我是誰的兒子。我能進七星樓,的確是你授意的。你縱容人來殺你。”
複仇,恰巧是世界上最不巧合的一件事。曠日持久的恨從烈日炎炎暴曬下,爬進陰冷潮濕的黑夜裡,黏滑的水漬劃過地麵,日夜不會止息。
對墨月來說,殺人無數的“無數”是可以數出來的。
白星掏出一把笨拙的菜刀,刀上有多處細小豁口。顯然是他真的拿來殺雞做菜的,這也說明白星實在是個很失敗的廚師,才會把刀用成這樣。
他道:“你的命已經歸我了。”
墨月閉上眼睛。
她實在也是個很失敗的複仇者,因此她並不希望白星像自己一樣失敗。
白星繼續說道:“所以我要你死就死,要你活著就活著。”
他把刀丟到一邊,刀滾了幾下掉進書堆裡,不見了。
“我要你活著。”
墨月深深歎了一口氣。
“你要我活著,我也不一定會快樂。”
“誰管你快不快樂!”白星嚷嚷道,“我要你活著,是因為我很自私!我還沒有燉出一鍋好的雞湯呢!等你喝到我那熱騰騰油亮亮的雞湯,一口下去,五臟六腑熱起來的時候,你才知道什麼叫做快樂!你才知道以前的快樂都比不上這湯!”
墨月看著那冒著泡的湯苦笑道:“我怕是等不到了。”
白星又一把將那盆滾燙的湯灑出去,燙得地板滋啦作響:“那你就要一直等。”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呢?這話或許已沒必要說出口。因為刀也不見了,湯也打翻了。
白星就在這已變得亂七八糟的地方的最中央處對她說道:“而且呢,你每等一天,就又僥幸多活了一天,在這些多活了的日子裡,你當然應該開心才是。”
墨月依舊沒說話,她的臉上終於第一次出現了幾乎察覺不到的悲傷與笑意。青煙搖曳,她把第七把刀丟進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