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月的確沒找到白慕。

這位名動俞州的大小姐如今不知所蹤。曾見過她風華正茂時模樣的人，信誓旦旦地和墨月說，她一定是成了天上的神仙，隻有神仙，才會像她一樣美。

但是神仙是找不到的。

墨月正駐足在白家門前不語時，白星湊過來，笑嘻嘻地說：“我也姓白，我們姓白的之間總比你熟點，你來問我，說不定我就告訴你她在哪兒了。”

墨月道：“不用。”

白星道：“可是你再不快點，老樓主就該死了。”

墨月依舊麵無表情，像是沒聽到。

白星歎口氣道：“你不用說話，隻要喝我一口湯，我就帶你去找她。”

墨月道：“不要。”

白星露出可憐巴巴的懇求表情，墨月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

因為墨月已經知道她在哪裡了。

墨月邁步離開白家，走進俞州城中最大的繡坊，白星跟在他身後急匆匆道：“喂！你知道她在哪兒，卻找不到她，這不是比不知道她在哪兒更慘？”

墨月依舊不說話，他穿過一排排驚詫地盯著他的繡娘，停在最普通的那一個繡娘麵前。她依舊低著頭，在布上繡著白色的牡丹花。

墨月道：“俞峰是你的追求者。”

幾乎是前兩個字出口的瞬間，她就已經無聲地抬起頭來。

她的臉已徹徹底底的毀掉了，但不是因為傷疤，肥胖，甚至不是因為時間。她甚至並不醜陋，她的臉上隻有平庸，沒人知道她是怎麼變成這樣子的。

對於墨月來說，這其實又是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墨月道：“三十年前，一開始是雲鶴書院的大弟子謝友寒追求你，你卻不理他。”

白慕笑笑道：“我壓根兒看不上他那樣的人。”她的神情依舊是驕傲的，隻是這樣的表情或許不適合出現在這樣寡淡乏味的臉上，二者的割裂反而使她顯得醜陋。

墨月道：“你不清楚他是被騙來的，也把他當成你的追求者。”

白慕冷笑道：“有的人來煩我，我還得問清楚他為什麼來煩我？”

墨月道：“但他好不容易對你說明白事情後，你開始和他好聲好氣地說話，叫他彆理謝友寒那樣愛唬人的混蛋。”

白慕道：“我當時會理他才是有毛病！”

墨月道：“因為你和他好聲好氣地說話之後，他也成了你的追求者。也就是你最討厭的人。誰追求你，誰就是你的仇人。”

白慕不說話，過了會兒才道：“你殺我吧。”

墨月反而不說話。

白慕道：“你就是來殺我的，還和我說這麼多乾什麼？反正那姓俞的就是看不得我過得好！我說他醜，他就要把我也變得和他一樣！但你要告訴他，我恨的不是變醜，而是我不再是我白慕了！”

除了墨月，沒人知道，老樓主請了最出名的大夫，把白慕的臉變成了他自己的樣子。這三十年來，她一直頂著仇人的臉活著。

旁邊的繡娘驚道：“你是白慕？名動俞州的白牡丹？之前我一直以為，你隻是和她名字一樣，或者……是想要和她一樣。”

“不是俞州，”白慕冷笑道，“那時俞州還不是俞州。你難道忘了，俞州不是一直都叫俞州的。自從七星樓原本的樓主被人殺了，俞州才開始姓俞的！”

人們隻知道有一天，俞州敲鑼打鼓喜氣洋洋地變成了俞州，卻不知道這和那最臭名昭著的七星樓有關。

墨月走出繡坊，天已漸漸黑了。鮮血浸透了繡布，那朵牡丹仍是純白。

-

三個人，竟然一天就殺完了。速度之快，令人驚訝。

墨月走入客棧，他該找個地方睡覺了，白星還是鬼鬼祟祟跟在他後麵。一旁的小女孩看到這兩個人的樣子，忍不住捂嘴偷偷笑起來。

墨月走上二樓，進了房內，便迅速關上門。身後的白星“哎呀”兩聲，拍拍門道：“我還沒進去呢！”

墨月的聲音從門裡傳來：“你不用進來。”

白星道：“可是你還沒吃晚飯呢！你難道沒注意到，剛剛我沒有端湯給你？”

墨月道：“端進來。”

白星愣了愣，幾步跑到樓下，拿抹布墊著手，興衝衝地把鍋端上樓來，墨月一開門，就看到一盆紅豔豔的辣椒湯，雞皮全被熏成淺紅色了，雞的嘴裡叼著一根紅色尖辣椒，雞腿間的尷尬位置裡還塞著一根。

墨月接過湯，穩穩地走到樓下，把湯倒進了水溝裡。

白星看著一地的紅色湯汁連聲歎氣：“唉！你浪費食物，這可不好……”

墨月道：“是你先浪費的。”

白星道：“我隻是在琢磨廚師之道啊。”

墨月轉身便走。

轉天，朝陽初升之時，白星還在原地。

她原本打算呆立一天一夜，表明自己的憤怒，但沒過一個時辰便倚著牆睡著了。路過的小孩給她蓋了床棉被，因此她不覺得冷，又一覺睡到了正午。似乎沒有什麼能夠把熟睡中的的她叫醒了。

但當墨月剛走到二樓台階處時，庭院中的她騰地一下跳起來，一旁的小女孩嚇了一跳：“原來你醒著！”

白星認真道：“是啊，我可得一直看著這個人！因為早飯正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頓飯。他不吃早飯可是不行的。”

小女孩湊過來，神神秘秘地問：“這哥哥是來乾什麼的？”

白星道：“他是……”

墨月已下完樓梯，站在一樓大堂處。

白星道：“他是來俞州探訪美食的，一會兒他就點菜了。”

墨月果然道：“小二。”

他向店小二點了三樣小菜，一碟芝麻燒餅，小二一走，白星就跑過去道：“早飯應該吃好點，如果有碗雞湯該多好！”

墨月問：“湯呢？”

白星歎氣道：“沒做。我怕你又倒掉。”

那小女孩道：“你做飯太差啦，我昨天看見你做湯時的樣子了，自己做得不好，難怪彆人不愛吃呢！”

白星怒道：“你怎麼還教訓起我了！你父母在哪呢？我讓他們把你領回家！”

小女孩道：“我已經沒有父母啦，這客棧是我爺爺留給我的，他如今也不在了。”

一個失去父母的小孩，怎麼看都應該是最可憐的。

墨月忽然對這小孩子道：“俞峰是你的徒弟。”

小女孩眨了眨眼：“你說誰？”

一個六七歲的乳臭未乾的小女孩，老樓主怎麼可能會是她的徒弟？

墨月道：“就是你。三十年前，俞峰沾了一身的牡丹花泥，來你這裡投宿，你說你練功一生，可以教給他武功，不再收這些混蛋的氣。”

“可是，三十年前……”小女孩神情懵懂地打斷他，“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啊。”

白星也道：“是啊。再小的小孩子，過了三十年，也應該老得掉牙了。”

墨月道：“十年前，我曾經來過這家客棧。那時客棧裡隻有他的女兒。”

小女孩悲傷道：“那應該是我的媽媽……我媽媽死得很早。”

墨月道：“不，那也是你。你的年紀是越變越小的。這是一種怪病，三年前，我才知道世上有這種怪病。因此三十年前，你隻是讓俞峰給你找糖吃，他當你是老頑童，實際上你真是個小孩。老人往往聲音沙啞，滿臉皺紋，因此他不知道你是女人。”

小女孩不說話了，嚇得瑟縮著肩膀，似乎被他的話嚇壞了：“我是個小孩子……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小女孩剛說完，小小的身軀就倒在客棧門口，白星隱隱聽到遠處小二逃走的腳步聲傳來，便看著她道：“人們都知道，做小孩子就能被優待，她就做了一輩子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