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京京身高一米六八,在江城的一眾女孩子中算高個子。她皮膚白皙,俗話說一白遮百醜,她的五官雖無百醜。不過性格有一外人來看是致命的缺陷,內向,不愛說話,又稱孤僻。
賀京京說造成自己不愛說話有兩個根源。
一個根源來自家庭,是父母日複一日的吵架,是粗線條母親不經意的忽略,是不得誌父親嚴苛的要求。
她其實很不願意把自己的缺點歸結到原生家庭。當然,她並不認為外界認為的缺點是毛病,至少二十六歲的她已經與不完美的自己完成和解。
和解的方式是堅決不放大自身的不幸。她覺得自己現在挺好的。爸媽雖然不是完美的父母,但至少沒有蠻不講理。
另一個根源來自中學校園,是自己不小心當眾唱歌跑調後被哄堂大笑留下的後遺症。
第一個原因比較複雜,其中可講的故事能講上一千零一夜。
第二個故事相對簡單些。她念高一趕上抗戰勝利的整數年份紀念,學校讓各班級都組織紅歌大合唱,所有學生必須參加。她在排練時靠著隻張口不發聲,就這麼蒙混過去。誰知,正式彙演時,她隔壁的同學身上有麥克風,那位同學聲音比她還小,她一不小心發出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整個大禮堂。
台下哄堂大笑,台上她的同學大聲喊道,“不是我,是賀京京的聲音。”她記得這句話經過麥克風瞬間傳遍整個大禮堂,甚至在環形禮堂中回響許久,許久。
從那時候起,賀京京最引以為傲的領地也喪失了。儘管她的成績不錯,不過自此她再也沒有直麵自己的勇氣。她想過轉學,隻是當她在心裡預演了一遍如果她提出轉學要求後家裡可能的反應後,她放棄了這個想法。於是,在江城市第二高級中學的教室裡從此多了一位隻坐靠牆角落座位,平時埋頭學習,不爭不搶的女孩兒。
一切開始有了好轉,還是在她上大學後。江大本科生的寢室一般安排四位學生,她們宿舍也是這麼被安排的。
可惜,她們的第四位室友同學,從未入住。後來,室友從輔導員那兒打聽後才知曉那位女同學拿到了國外排名更靠前學校的offer,去留學了。原本宿舍四位同學的話,兩兩結伴出入,誰也不會有被落下的尷尬。現在平衡被打破,三位室友落下誰都不合適,尤其是她的兩位室友田橙和朱顏是難得的好心人。
她們三人組成的小團體,選一樣的課程,參加一樣的社團活動,成了班上獨一無二的風景。偶爾,小團隊成員也會有單獨行動的時候,比如田橙在家鄉念書的男朋友來學校時,比如朱顏那位計算機學院的男朋友需要約會時,比如賀京京偶爾周末需要回家時。
田橙和朱顏都是好人,這是賀京京在認識她們第二周後給出的評價。田橙生日在十月份,她想請室友去唱歌時,賀京京向她們坦誠自己完全記不住任何曲調。是的,她前一秒聽到一個音符,後一秒腦袋裡完全回憶不起來曲調是什麼樣子。
田橙和朱顏,兩位唱歌達人,完全理解不了這種體驗,問她,“隻有曲調是這樣嗎?其他方麵的記憶力都沒問題吧。”
她當時坦誠說,“隻有它,完全記不住,更彆提模仿著唱出來了。遇上好聽的歌曲,它的歌詞我隻需要聽一遍就能記牢,曲調不行。”
所以彆人表達情緒時用旋律,她表達情緒時用歌詞。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還是這樣。
比如此時此刻,她腦袋裡浮現出一句歌詞,“直至你發現夢裡都是虛幻之時,我們的艱苦之路就將到終點。如有誰來告訴我,一切痛苦都是虛幻的話。我將不會被困於其中。”
如今沒有人告訴她,麵前這一切都是虛幻,她依舊被困其中。她此時此刻在一個KTV包廂,原因無他。合作夥伴的領導是中年麥霸,喜歡唱老歌,更偏愛經典情歌男女對唱。他們這個項目負責人為了投其所好,與該合作夥伴談完業務,匆匆用過工作餐後,一行人會來到KTV,陪中年老男人吼幾嗓子。
她是被借調到這個項目組的,因為與新的團隊還在磨合期,於是錯過了離開飯桌和進KTV前的兩個最佳離開時機。她不得不在另一位同事挽起她的胳膊時,一起走進包廂。與她對KTV的抗拒不同,她的同事異常興奮,因為她有一副好嗓子,在包廂內可以一展歌喉。
賀京京知道自己今晚恐怕要在KTV待全程,第一時間向兩位姐妹發微信求助,一會兒一定要打電話解救她。
半個小時過去了,她身旁的人倒是一直沒換,合作夥伴團隊的一位男同事,他和她一樣,不停地拿出手機,不知道是看手機還是等消息。倆人誰也沒有開口閒聊,賀京京在職場上從來不參與非工作話題,她不關心也不希望被關心。
閒來無事的她,手裡捧著啤酒,在燈紅酒綠中發呆。發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因為時不時會有人過來問她要不要點歌。為了逃避一而再的被詢問,她已經離場去廁所躲過兩次了。
在她第五次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手機屏幕上的時間跳到21:00時,依舊沒有動靜。這個時間對於夜間應酬而言,通常是開始,再不濟也是中場,絕對不可能是終場。她心想,要不然再去廁所躲一躲吧。
朱顏的電話在這時候撥進來,解救了她再次躲廁所的命運。她騰得一下子跳起來,抓著手機衝出包廂。
“喂~”她的聲音帶著歡喜和雀躍。朱顏也笑著說,“等久了吧。田橙的爸爸來江城出差,我猜她應該沒時間打電話。我正準備給你電話時,被領導叫到辦公室,開始了長達四十分鐘的一對一談話。”
她一時間分不出是自己慘一些,還是朱顏更慘一些。她想起朱顏那位不愛回家陪老婆孩子唯愛加班的男上司,覺得還是朱顏更悲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