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漢武帝在李氏兄妹二人中更愛李夫人,我們姐弟倆,你更愛哪一個?”
“我更愛你,”苻堅的臉向我逼近,“因為你對我總是有些疏離。你怕我?”他饒有興致的挑釁盯著我的眼睛,我沒有閃躲,反而迎上去,“您看,我怕麼?”
“你不怕我。”他坐回去,不知怎地,我竟覺得他有些失落。“確實不怕,你姐姐就怕我,她就從不敢對視我的眼睛,和她在一起她隻是順從,不像你,你迎合,你主動,你要。你每次的眼神都是在壓抑著挑釁信號的那種隱忍,我就更不能自已。”
“是這樣看您麼?”
他向我撲來,壓我在床榻上,我用力掀翻他,他跌坐下去,就那麼怔怔的笑著望著我,望我一絲驚慌跳下床立在地上,沒有去扶,就那麼定在他的凝望裡,跟著他出神。他目光流動在我肌肉的線條,骨骼的棱角,他說:“你長大了?”依舊微笑,卻問的淒愴又敏銳。
我扯下紗帳,披在身上,層層青紗罩著我一絲不漏,我陪他在地上坐下,很想抱抱他,卻不想更令他覺得我已強大,引出撒嬌的模樣,偎在他懷裡,“大王,紗帳把頭發裹在裡麵了,您幫我拉出來。”他粗糙的指尖在我頸上劃過,微痛微癢,“大王,你看我的頭發還很軟呢。”
“你還是再跳一次那支霓裳舞吧。”
我點燃一根宮燭,昏暗卻溫暖,我雙手銜住紗帳兩角披在身上,散垂著發絲,“大王,您為我和支曲吧。”我擺好姿勢翩然起舞,我想這樣的氣氛下,一定較平時更魅惑美豔,不然大王怎麼怔住不肯唱呢。
“大風起兮沙迷茫,千蹄亂兮破□□,鳳凰啼血哀國亡。
大風東兮路迷茫,鳳凰墜網其雙雙,落向清寒望北方。
大風大風,乘起羽裳,散去霓障,鳳凰欲還鄉……
衝鳳一鳴驚雲霄,雪恥前仇修羅場。”
我聽的幾欲昏厥,這是我作的一首詩,醉中塗鴉信手便燒掉,隻是沒有最後這一句,而苻堅追加的這一句,他的疑心足以預判我的死刑。可是我心中爭我懼意,隻是猶如萬箭刺穿的痛與悲。這一疑終於戳破我和他之間的諸多糾結。
十二歲,我以為臥薪嘗膽,我可以即做勾踐又做西施,滅秦複國;十三歲,我開始貪享這個男人的庇護,專寵,畸戀;十四歲,我在忘我中成長了三年,從敬畏與血恨到愛戀與欽羨,到如今唯存能與他等同配對的癡妄。是否隻有我一個人相信,我終不忍與他為難,與己為難,我從未將心計付諸複仇。我們之間,橫亙了秦苻堅燕慕容之彆,難溶於天下之口後世汗青之筆,我勇敢的躺於他身下貪歡他的溺愛,卻就這麼欺人的過濾掉全部不信任,一味去努力相信他亦會如此對我,因愛我而不疑不移。
可是他續的這一句驚疑,打碎了我所有的夢,他愛的不過是我的周旋我的掙紮我的隱忍這一切的表演,如一隻小醜,還如他愛我舞霓裳,終究愛的隻是霓裳。你,之於我是天的蔭庇樹的穩實,我之於你呢,可是一如身下微塵,輕彈可棄?
你可是用你的溫存麻痹蒙蔽了我三年,騙走了我的尊嚴,我的信仰,還有我……不堪的,愛、情!
我還是勉強跳完全舞,因為我能做的隻能這麼多,沒有以後。然後旋轉,旋轉,一直旋,飛快的旋,直到苻堅在旋轉中模糊,又影影錯錯好似無數個苻堅圍了我一圈。
“啪。”我用紗帳刮倒燭台向一個苻堅亂擲,宮殿暗淡,我終於看不見那些苻堅帶給我的逼仄,卻陷入了失去他的惶恐。我全身虛脫了般仰在地上。
“衝兒,你問我你和清河我更愛哪一個,這個問題,她也問過。”我心頭竟是一片悲涼。“你回答她什麼,更愛她麼?”
“不,我還是愛你。我沒有必要為了迎合任何人去說謊。是謊就一定會被揭穿,有禍心就一定會暴露。如果想隱藏的天衣無縫,就隻有忠實。”
我無話。
天明,晨風灌入,我卻比昨夜更想昏沉。
“你穿的這樣單薄,還是不要吹風了。以免生病。”
“謝大王關心。”
苻堅再很少見我,我也稱病不去朝見。姐姐不忍,問我再給她畫一對“盼君顧”。我笑,姐姐,你沒見我新創的式樣更奇矯淩厲麼,叫“同浸紗”呢?
“不可以。”姐姐突來的失態退避了全部宮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