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驚陽不甚板正地抬手還了個禮,道:“原來昨夜那人是你。”說話間,他目光自然而然流轉,竟有幾分顧盼生輝之姿。
或許是因為宋驚陽漂亮得讓人神魂顛倒,或許是因為有過救命之恩,又或許是因為想要結交名門正派出身的公子哥,裴予遲很是殷切,甚至坦誠得毫無防備:“在下姓裴,名予遲。連續兩日得少俠援手,實在不知該如何言謝。”
“歸雲山莊,宋驚陽。”聽到裴予遲主動報上姓名,宋驚陽出於禮儀也報了自己的名號,但當他轉念意識到裴予遲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勢力時,不由得一擰眉心,“你就是裴予遲?那個無惡不作、惡貫滿盈的焚天教教主?”
知道對方此刻必是起了防備之心,裴予遲唯有真誠相告:“不錯,在下確實是焚天教教主。我名聲不好,本該隱姓埋名行走江湖,隻是宋少俠連續搭救於我兩次,實在不想有所隱瞞。”
“可我不明白。”宋驚陽卻道,並向裴予遲靠近半步。裴今墨則全程在旁不動聲色地戒備著宋驚陽。
宋驚陽說自己不明白,裴予遲更是不明就裡:“啊?”
“你沒有武功?”宋驚陽毫不掩飾,直接問出心中所想。
裴予遲老實答:“……對,如你所見,倘若方才沒有少俠出手,我必被那紅袍人擒住。”
宋驚陽道:“江湖傳聞中說你修煉邪功,能於頃刻間取人性命。”
裴予遲使勁搖頭:“不可信的,不可信的。江湖上關於我的傳聞,大多——啊不,全部都不可信的。”
宋驚陽又道:“又說你視人命如草芥,時常一個不痛快就濫殺無辜。”
裴予遲委屈地辯解道:“我殺隻雞都費勁,又怎麼會去殺人。”
宋驚陽繼續道:“還說你覬覦與我訂有婚約的藥師穀穀主之女,甚至上門搶親。”
“但我……從未見過那位姑娘,又談何覬覦。”
裴予遲苦笑,眼神漸暗。那些江湖泛泛之輩不信我倒沒什麼,連這樣奔逸絕塵的俠義之士也不信我嗎?還以為他會和其他人不同。
宋驚陽接下來卻說:“不過,這些傳言都是一麵之詞,非我親眼所見,我並不儘信。你似乎確實沒有武功,那我姑且對你多一分信任。”
頃刻間,裴予遲的眼中重燃光彩,就連裴今墨都流露出些許驚詫之色。宋驚陽這個人,果然和其他人不同。
“這古怪的紅袍人是怎麼回事?為何對你們焚天教出手?”宋驚陽衝被點了穴的紅袍人揚揚下巴。
裴予遲坦白:“受人之托,幫一個孩子尋找親人,他的親人在這附近失蹤,疑似為匪徒所擄。我想偽裝成過路的百姓,或許能引蛇出洞。沒想到運氣這麼好,真引來了這群人。”
“為匪徒所擄……”宋驚陽沉吟片刻,“你們所尋之人是何時失蹤的?”
“半個月前。”
忽有微風襲來,騷動成片落花,芳菲漫天,猶如紅雨。宋驚陽正站在一棵花樹下,些許落英沾在了他身上,可他正陷入思緒,獨自忖度著什麼,並未注意。
裴予遲見宋驚陽一時間不言語,不便打擾,轉而壓低聲音去和裴今墨商量:“該怎麼讓這紅袍人帶我們去那個萬家寨?恐怕不容易,他看起來就不好對付。”
“先將操控其餘七人的蠱蟲祛除,也許能從那七人身上入手。”裴今墨給出靠譜的提議。
“好,就這麼辦。”
此時,宋驚陽抬頭叫住裴予遲:“我有個不情之請。”
雖然他說是請求,可他的語氣卻不見半分懇求之意,甚至有些不甚明顯的傲慢。裴予遲並不介意:“請講。”
“我有事要查,一路尋著線索而來,卻和你們相遇。我總覺得你們所尋之人,與我所查之事有些關聯,所以希望能夠暫時結伴一起行動。”宋驚陽一邊說,一邊抬手拂去衣襟上的落花,“有我在,若遇險情,可護你周全。”
裴今墨對宋驚陽信不過,也不喜歡他高高在上的態度,便不悅地拒絕道:“不必了,宋少俠,教主由我來保護。”
“如果不是我出手,方才你家教主已經被那紅袍怪人抓走了。”宋驚陽對裴今墨傲睨一視。
裴予遲趕緊出麵調和:“阿墨,既然宋少俠對我們沒有敵意,不妨就結伴同行吧?這個萬家寨看起來並非普通匪徒流寇聚集之處,可能比我們預想的要凶險,多個像宋少俠這樣武功卓絕的人,勝算更大。”
裴今墨心中不快,卻礙於剛剛宋驚陽救下裴予遲這一不爭的事實,不好再辯駁,於是板著臉走開,給那七人以內力祛除蠱蟲去了。
見和自己嗆聲的人吃癟,宋驚陽稍露喜色,語氣裡也沾上點快意:“萬家寨是?”
“那個紅袍人提到的,他說自己是萬家寨門人,還說‘寨主請路過的有緣人去寨中做客’。”
裴予遲解釋罷,眼尖地注意到宋驚陽前額的發絲上還沾著花瓣,於是他好心提醒了對方一句,還摸了摸自己頭上相同的部位示意方位。奈何花瓣不通人情,在宋驚陽手指的觸動之下,滑進了更深的發絲之間,難以徒手撥落。
“不介意的話我幫你。”裴予遲衝宋驚陽晃了晃自己的手。
宋驚陽沒說好也沒拒絕,兀自向裴予遲靠近幾步,他略高裴予遲半頭,兩人的視線因此形成了錯落。裴予遲會意地抬手去捉那小小的花瓣,手指不經意間觸到宋驚陽的額頭時,他輕聲道:“無意冒犯。”
不知是不是戴著香囊的緣故,眼前人身上散發著淡淡芝蘭香氣,裴予遲無意識地嗅了好幾口。他的手指儘量又輕又緩地穿過細密的發絲,用兩指捏住那片不聽話的花瓣,將它和青絲分離。
“拿出來了。”裴予遲將花瓣舉到兩人之間,邀功似地給宋驚陽看。
宋驚陽垂眸,陽光在他的睫毛下造出一片陰影,他不緊不慢地說:“多謝。”
裴予遲心念一動,隻覺得此刻要是再起陣風吹落滿樹紅英該有多好。
不消多時,裴今墨已經祛除了大半數人身上的蠱蟲,處理得如此之快,全仰仗於他深厚的內功。他隻需要將內力注入中蠱之人的體內,操控內力在奇經八脈間奔流遊走,碰到滯熄處,便是蠱蟲盤踞之處,施以內力強行衝破即可。
祛除了蠱蟲的人接連失去意識、陷入昏迷,裴予遲沒閒著,一個個檢查了他們的脈搏,宋驚陽則守在被封著穴道的紅袍怪人身旁,以防他衝開穴道逃跑。
“從脈象上來看這些人體質稀鬆平常,也沒有武功和內力,方才應該是被操控著使出的武功。”裴予遲摸著下巴分析。
聞言,宋驚陽眼底閃過輕微詫異:“這是什麼蠱,竟能令沒有武功的人憑空生出一身武功?”
裴予遲同樣困惑不解:“不知。”
這時裴今墨已完成了最後一人的祛蠱,他悠悠走過來,眼眸微眯,似是在回憶:“我幼時曾聽我爹提起,西域武林中有不少奇門邪術,其中不乏蠱術。”
裴予遲點點頭,接茬道:“西域武林早些年也算叱吒風雲過一段時日,直到後來樓蘭紅衣閣被中原武林圍剿,便徹底沒落,至今幾十年杳無音訊。莫非是紅衣閣重出江湖?”
“相傳,紅衣閣有一本記載眾多西域禁忌邪術的秘籍,名叫《樓蘭奇鑒》。”宋驚陽眉頭緊蹙一下又繼續道,“不過,這些早已隨著門派傾覆而化為江湖傳言,聽聽便罷。”
在裴予遲他們就蠱蟲之事討論之際,昏迷在地的那幾人突然莫名開始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這是怎麼回事?”
裴予遲急吼吼地壓住離自己最近一人的身體,減小對方抽搐的幅度,並伸手去探其脈象。然而還沒等他分辨出好壞,那人便吐出一大口黑血,隨即歪頭倒下沒了氣息,其餘人皆是如此。片刻間,七人接連喪命。
這下線索斷了不說,還讓這些人白白送命,裴予遲懊惱道:“是毒,我早該想到的——這種蠱術一旦被解,必有後招。下蠱之人給蠱蟲喂了毒,如果蠱蟲死亡,其體內的毒便會泄出,導致宿主毒發身亡。”
“這施術之人還真是一點馬腳都不漏啊。”宋驚陽冷哼一聲,麵色冷了三分,他瞥向身旁的紅袍人,“想必這怪人的尊容也是拜那施術之人所賜,怕他聽到、看到,也怕他被人認出身份。不過嘛,既然他遇到了我,此事便沒那麼容易揭過!”
裴予遲試探道:“宋少俠的意思是,你認得這紅袍人?”
“雖認不出他的長相,但我認得他的輕功。”宋驚陽的眉梢間顯露出幾分倨傲不恭。
裴予遲趕忙追問:“他輕功如何?”
“江南一帶有個不習兵器功法、隻練奇巧輕功的門派,叫作飛鴻幫,幫主自稱什麼盜仙李桓真。李桓真其人輕功確實上乘,但名聲算不得好,成日裡雞鳴狗盜、采花惹草。有一回,他偷東西偷到蘭溪城太守頭上,那太守來求我山莊出麵解決那廝。我和李桓真交手一二,他打不過便逃了。不過也多虧他逃得飛快,我才能識得李桓真的輕功身法。”宋驚陽居高臨下地用下巴指了指紅袍人,“他的輕功和李桓真如出一轍。”
“也就是說,他很可能是飛鴻幫的人?甚至是李桓真本人?”裴予遲驚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