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爾似乎預料到她忍痛的習慣,“痛就說。”
她從小就體弱多病,可成長環境讓她從來都默默忍受病痛,一聲都不吭。
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開,利威爾一邊給她的傷口消毒,難得主動和她說話,“你什麼時候察覺到調查兵團有第二份賬本存在的?”
莉莉冷哼了一聲,“你是指埃爾文放在抽屜夾層裡的那本賬目?” 她一邊深呼吸一邊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讓疼痛不那麼難忍,“第一天進調查兵團時就注意到了。”
她將腦袋擱在手臂上,歪著頭看向利威爾時眼睛裡帶著點狡黠,“你忘了我第一天進調查兵團時,是去做什麼了?”
利威爾的手停頓了一下,隨即便明白過來。
她住進調查兵團的第一天,是在豬棚裡度過的。
“豬的數量不對。” 難得她像小孩子般得意地說,“埃爾文這個人非常聰明,可他作為團長要處理的瑣事太多,這種過於細節的事他未必會注意。第一天我就知道他給我的是個假賬本,找到真賬本是在我離開兵團的最後一天——不得不說,你們團長實在不是很會藏東西。”
“從844年開始,你便開始對付調查兵團,讓埃爾文頭疼不已。這次賬目審查是最好扳倒調查兵團的機會,在新兵分部掉下懸崖應該也是你自己策劃的吧,讓埃爾文誤以為有人想殺你,放下了戒心。” 利威爾給她上藥的動作輕柔,口中卻咄咄逼人,“你已經找到了證據,隻差一步就成功了,為什麼在最後關頭放棄?”
消完毒,最難忍的部分過去了,傷藥帶有麻醉的成分,塗在傷口上終於減緩了她的疼痛感。
她用手指隱秘地抓緊了床單,語氣卻理所當然,像是利威爾問了一句蠢話,“埃爾文是少見的聰明人。我現在手上握著調查兵團的把柄,等於握住了埃爾文的命脈,這種大招怎麼也得用在關鍵的時候。”
她垂下視線,語氣再一次變得嘲諷,“兵長大人這麼問,該不會是以為我是為了你才放棄的吧。”
利威爾沒有回答,給她上完藥才站起身,對上了她的眼睛。
“利威爾,你沒有那麼重要。”
那雙死魚眼就這麼直視著她,像是一種無形的逼迫,讓她無處可逃。
最終還是她退縮了,她閉上了眼睛,一臉疲憊地將腦袋埋在枕頭裡,不再看他,“利威爾,那天在懸崖下我說的話都是真的。我真的,非常討厭你。
“我向你保證,短期內我不會再對調查兵團出手,作為交換,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了。”
很長時間,她都沒有聽到利威爾的動靜,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聽到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然後是陽台門窗關上的聲音,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動靜。
莉莉沒有抬頭,淚水再也止不住地往外流,染濕了枕頭。
大概是疼痛耗儘了她所有的力氣,又或許是一個人空蕩的臥室她再也不用刻意偽裝,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哭得抽泣,心裡的苦味蓋過了血腥氣。
這是一場意料之外的道彆。
十年了,利威爾是她心裡的一根刺,紮的時間太長,拔出來總要傷筋動骨。
他不會再出現在她的生命裡了。
他不會再……
“不是討厭我嗎?”
那個不近人情味的聲音再次想起,莉莉猛地抬頭,看到站在陽台門邊的利威爾,“我走了你哭什麼?”
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外跑,她哭的眼睛都紅了,看到他時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利威爾走回她身邊,用指腹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痕,等著她回答。
莉莉腦子亂成一團,卻本能還在逞強,凶巴巴地衝他喊,“我疼我還不能哭嗎?你被抽十幾鞭試試看,你哭不哭!”
她凶起來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奶貓,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利威爾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嘴硬。
脆弱的意誌力加上近在咫尺的心上人,莉莉再也顧不上自己後背的傷口,她爬起身,試探性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利威爾。
等到她發現利威爾沒有推開她,她才緊緊抱住了利威爾,像是她終於找回了自己心愛的珍寶。
“我隻是太疼了才會這樣,真的隻是這樣而已。” 她臉上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落到利威爾脖頸處的肌膚上。
利威爾揉了揉她頭頂的碎發,“我知道。”
所有的苦痛在這一刻都不再是白費。眼前的這個人是她所有的癡嗔妄念,她不想去問他為什麼沒走,憐憫也好,可憐也罷,她隻要有這一個瞬間就夠了。
利威爾是她幼時記憶裡唯一的溫暖,哪怕隻有她一個人記得,這份溫暖也讓她撐過了所有的痛苦走到了今朝。
而現在這個他施舍給她的擁抱,足夠她走過往後歲月裡所有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