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五 “張安,我交代的事你……(2 / 2)

內心的怨氣與傷心,範五想了想,他也想是它,他

想過超過一萬次,怎樣才能沒有痛苦的死去,可是對

於他來說一切都是痛苦的,芸芸眾生中,他曾希望過

自己就該消失,但當想起張安,他又不想了。因為他

怕,如果哪天他走了,他會哭得很慘,就像大馬猴。

“小五子。”

張安開了口。

“你說以後我們的包子會不會是縣城裡頭最好的。”

“可能吧。”

“啷個這麼沒信心呀,你今天啷個看起有點兒不高興唉?”

“沒有,沒有。”

“想媽了嗎?想媽了的話,你就在手上畫圈,把她圈起,

晚上她就會在夢裡頭跟你相見。想哪個都是這樣。”

“有用嗎?”

“啷個沒用,我小時候經常圈我老漢。”

張安用手撓了撓頭。

範五笑了起來,他知道他爸肯定在夢裡打他了。風還在吹。

第二天他倆起來的很早,天沒亮,就起來做包子了,

不出所料,果然,那天的戰果確實不錯,那天賺了10塊,

算得上回本了吧,他每個包子賣2分,起初還有人罵他倆

賣得貴,後麵買了一個嘗了後,發現確實值,又買了10個。

總得來說還行。

過了一個月後,生意雖不如往前了,但也還多生活。那天,

範五洗完澡的時候,看著地上的頭發,不知道怎麼了,他最

近一直都在掉頭發,他有一個預感,大概是自己病了吧。

半夜,張安起來上廁所,看到垃圾桶裡的一把頭發,隻是想小五

子怎麼跟個女娃娃一樣,掉頭發,範五的頭發有點長,再加上是

屬於細軟的,有時候,張安離範五近的時候,隻摸頭發,不睜眼

總會以為他是個女孩。

“啥子?你要去當和尚!”

張安驚訝的看著範五。他不能理解,明明他們現在過得好好的,

小五子為什麼要去當和尚。

“我已經決定了,你勸我也沒得用。”

那是範五發現自己掉頭發曆害的第三天了,他不想讓張安擔心

他,他知道如果當時他沒有帶他來這兒的話,他一個人會過得

更瀟灑些,他如果知道他病了,肯定每天都圍著他轉。

“哪個寺廟?”

張安平淡的語氣中夾雜著一些不值。

“天修寺。”

“你啥子時候去找的這個寺廟,你都不跟我說一聲,小五子。”

範五記得那天為了說清楚這事兒,張安特意關了一天的鋪子。

“很久以前了。”

說完範五上樓拿了包就走了。張安就在店裡坐了許久,他想

不明白這是為什麼,直到夜深,他才回來了房,房間不大,但

放得下一張床,張安有些累了,撲在床上,臉有些冰涼,臉上

的感覺不像布的褶皺,有點像紙,紙?張安立馬清醒過來,那

是張日報,日期是兩天前,那日報的最後一角是天修寺的圖片

和介紹,原來,是兩天前,在日報上,天修寺在……在外省,想

到這兒,他馬上跑出門,手裡拿著錢,他擔心他去外省沒錢,如

果他執意要走的話。

範五已經到了天修寺,他頭上戴著帽子,他頭發不多了,看得見

大塊大塊的頭皮。那時已經入冬了,但他穿的還是那件單薄的衣服,

寒風中他的手已經凍得發紫,唇已經快裂了,他爬了兩個小時的山

喘著大氣,他怕他還沒等病重,就被凍死了。他頭有些發疼,天修寺

門口的兩個和尚看到了範五,忙跑過來將他背到廟內,到底還是有

牆有被褥,那時他能感受到他是暖和的。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父親,母親都還在,奶奶還沒有拋棄他,

幺姑也沒來訛他母親的錢,張安就在木門外,身後是一大棵黃桷樹,

遠方是一座座山,張安朝他揮著手,說了句,

“小五子,我們去捉魚,那邊有個河。”

天修寺外,和尚們手中拿了幾個菜包子,手裡還提著一件軍大衣。那是

剛買的。

沒過多久範五醒來了,他摸了摸頭,一抓又是一把。他內心有些難過。

從包裡掏了那個布老虎,用手摸了一遍又一遍,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在他的這一生中經曆的變故還挺多的,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病,眼

淚落在了布老虎的眼睛上,而後又流了下來,他想或許是很久以前,這

是後來奶奶告訴他的。

那是在他兩歲的時候,外婆看家中好不容易有了個孩子,就想去給他

算八字,看他命裡帶點兒什麼,缺點兒什麼,那天她請八字先生算完

後回來時,他母親見她鬱鬱寡歡便問,怎麼樣,那個時候外婆邊說時

臉色就越變越難看,“大師說……小五子,是個……是個短命的娃兒。”

那個時候,沒有一個人說話,母親嘴上說著沒事,暗地裡也偷偷地

抹著眼淚,她給他繡的布老虎的腳上,拴著一個環,奶奶說,那是

母親想要拴住他的命,她不想讓他,還沒有好好愛這個人間,就離

開了至親。

天,總會有晴有陰,但,有時雨來了,我們也無法讓它中止。

房間的門開了,是外麵在下雪了。兩個和尚走進去把軍大衣

遞給了範五。然後準備離開。

“兩位師傅,這個軍大衣是哪兒來的?”

兩個和尚異口同聲的說,廟裡的長老給每人都發了的。

這是張安,讓他們這們說的,他怕範五會倔。

範五也知道,如果每人一件,這兩和尚早穿上了,而

且他還不是廟裡的和尚。

其中有一個和尚說,

“我叫智淨,長老說讓你多休息幾日,身體好些

了便可離開。”

“那個,我也想要剃度出家,麻煩和長老說一聲。”

話罷,兩和尚便離開了,那軍大衣,好像映著張安

的臉。布老虎,軍大衣,他將這些都放回了自己的布

包裡。

那一刻他的世界出現了久違的安靜,隻有屋外的風

聲,被敲響的鐘,聲音回旋了許久,他坐在床上,

看著這該有的一切,他的命是被拴住,但不幸,沒

拴穩。那夜過後,他便覺得身子好些了,長老也讓

他留下了,還給了他一個法號智曌。

一旁的智淨聽到了便念道“明月當空。”

“我從小沒怎麼讀過書簡單的字,識得,

佛經,念得。”

範五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智淨,乾淨。

範五在廟裡待了些時日,張安也經常偷偷來給他

送東西。

有天,範五正走著,便下在了地上,這廟裡,隻

有中醫大夫,當大夫走出來時,搖了搖頭,說,

“多陪陪他吧,人生不可留遺憾。”便走了。

風吹過,它告訴他活不長了,大概是絕症吧!

他心想,他想再看一次山間的野菊,和門前的黃

桷,和那個站在門口的張安。

頭一天比一天疼,他快沒命了,隻等死神揮刀,

便可帶走這一世怨魂。變得越來越萎靡不振了,

天不會告訴他,一年了,在外漂泊一年了,病,

也拖了一年了。時日無多。

隻是在範五的回憶裡,他還記得,那天,在李花

樹下,智淨師兄曾對他說過,

“智曌,你知道李花有個好聽的名字嗎?”

範五搖了搖頭。

“是嘉慶子。智曌啊,人的一世終究還是靠天?

我們都是天帝的一枚棋子,用不了就放下,其實,

像這花一般,有的開得早,經曆了太多風吹日曬,

凋零的也會早些,而有的花沒經曆過大風大浪,人

們也自然不會太注意到它晚來的美麗,所以智曌,

你是開得太早了,下一世,答應我,開晚點兒好嗎?

太苦了,這世間對你來說沒味兒了。”

話罷,智淨抹著淚走遠了,但哭聲卻越來越響了,

那些天,廟裡總有這些此起彼伏的哭聲。

他看著這些嘉慶子,慘白慘白的,他又想起了

母親走的那日滿堂縞素,但母親卻不像嘉慶子這

般了。那還是初春。

終於熬到了秋天,那天,他出了趟寺廟,由於時間,長老也沒再說什麼。

他先是給張安捎了信,便去了趟農業市場,回來之時頭疼欲

裂,張安收到範五的信,馬上就來到了天修寺,天修寺裡,

那個布老虎放著的房間裡,一瓶奶,那不是白的,張安看著

懷裡的範五,他的嘴裡喝的是農藥,

他用他最後一口氣說著,

“張安,我交代的事你記到了不。”

“張安。”

“我在。”

“我想下一世在你之前來。我想保護你……”

漸漸的他閉上了眼睛,張安哭了一夜。

他隻是想讓他把他安葬在那個離他父母,離他家

近的地方。

“我帶你回家。”

那是張安承諾他的,他帶他回家了,就在他家的田埂,

那是範五的家。

再也沒有人能夠借他的手去偷他父親的東西了。

他走後的那些日子裡,張安常常在手心裡用手畫圈,就

像他教他的那樣,他想圈住他,在夢裡,相見。

夢裡那句“張安。”叫醒了他,範五從來隻喊他全名,

夢裡範五說“下一世前,喝孟婆湯,我想少喝兩滴,一滴

是母親,一滴是張安。”

那年秋天,鄉野間多了個小土堆,來年春天,它的附近長

滿了嘉慶子。

“我會等你,在李花樹下,不要忘了我們的承諾。”張安的夢裡,這句話範五說了許多,五年,張

安種出一片李花林,常常他坐在林子裡漫漫的幽香裡有他的味道,桃花釀在他嘴裡變得索然無味,腦

海裡他仍記著那天範五走時,天修寺裡是長綿幽揚的鐘聲一下又一下,寺裡仍是無數的哭聲。

他幺姑在他走後,跑回來找張安要錢,發了瘋地找範五,她手裡拿著單子,隻要範五的手印一摁,萬貫家財就是她的了,張安看著女人被錢逼紅的眼睛,眼裡滿是欲望,她鬨著,忽而一刻,她踩在了範五麵前的土地上,張安上手一巴掌,他恨眼前這個女人,搶過女人手上的單子,撕得粉碎。

他指著山下的一條野狗,一年前那狗叼了老虎的肉,身上已經被咬得不堪入目,他開口說話。

“被欲望控製的人,眼裡隻有錢,為了錢不擇手段,那是比一隻好吃懶做的狗,叼彆人碗裡的肉,都要賤。範五已經死了,你還想怎樣,滾。”

他的臉上是憤怒,變得沒有血色,眼裡噙著淚。女人不管了,麵目猙獰,嘴裡叨叨著,“他死了,你最好也彆想活,我的錢,我的錢,都是我的……”

說完,她從口袋裡掏出,磨好的簪子,鐵的,很鋒利,直衝著張安紮去,那女人把張安當了按板,紮了六七下,刺骨穿心的疼,張安留了淚,心裡想著“小五子,你說與你的農藥比哪個難熬啊,農藥吧,這是我的選擇。”

天急速地下著大雨,雷光大作,他死在了維護他的血泊裡,那時監獄裡多了個瘋婆子。

很多年,那個人們都閉口不談的往事是田梗上被衝得腐爛的屍體,天光大亮之時,他也沒能再去問候他,“李花有我,但,潔白是你,明月當空,亦可是為你,那日,我與花葬在田梗上,算是陪得了你,喚我一聲,我很念你,小五子。”

鏡花水月,可那片溪已成紅色,又怎麼映著澄澈的月亮呢?是小溪死了,月亮再也奔不入它的心裡?可他又怎會弄臟了月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