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安德爾森說。
攪拌坩堝的男人眉毛都沒有抬一下,仿佛沒有聽到。
安德爾森開始計算車速,考慮跳窗。
賽斯一針見血:“你在發燒——現在從窗口跳出去會摔斷勒骨的。”
五年不見,賽斯幾乎沒變。同樣線條剛毅的五官,眼睛深邃,鼻梁直而高。除了胸前多了皇家騎士團的金雀花徽章外,他幾乎和自己少年時代印象裡那個人一模一樣。安德爾森曾一遍一遍想過如果再見麵,賽斯會用什麼樣的表情麵對他。
畢竟輕易就把自己騙了那麼多年,他會嘲笑?或者鄙視?或者漠視?把他直接交給柯帝士,或者作為蘭開斯特家族在艾葉堡的分支最後一個小雜種丟進地牢,這些他都考慮過。
安德爾森想,任何一種情況他都能夠接受。
可是他沒想到會是這種漠然的態度,仿佛他是一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
賽斯用長柄勺子給銀碗盛藥的時候力道溫和,藥水一滴都沒撒出來。
安德爾森不是不想喝藥,而是怕藥裡加了什麼——比方說吐真劑。當年賽斯曾教過他,深棕色的藥水裡要真加點無色無味的東西,就算內行也很難分辨出來。
到時候不止是他,連萊恩都得跟著進地牢。
賽斯伸出去的手尷尬的在半空中停留了片刻。他揚了揚眉毛:“你燒得很厲害,真的不喝?”
“不敢喝,不知道裡麵放了些什麼。”
“可是我需要你喝。這是讓人興奮的苦樹皮,我需要你振作起來回答我的問題——”賽斯不喜歡廢話。他把燒得渾身滾燙的人抵在車廂後壁上,他右手托著藥碗,左手手肘壓住安德爾森的胸膛,伸手掰住他的下巴。安德爾森頭暈得厲害,隻覺得嘴裡一陣苦澀,藥水就順著銀碗流進喉嚨,嗆得他弓起背咳嗽,胸前濕了一片棕色。
賽斯又灌了兩口藥,把銀碗放在旁邊的擱板上。
“你是誰?”
安德爾森抓住馬車窗戶努力站穩:“你他媽覺得我是誰?!”
跟萊恩那廝在一起這麼久,就隻有罵人的話學以致用。
賽斯皺起眉頭。
他很高,站在人麵前天生有一種壓迫感。安德爾森記得以前賽斯教過他,看敵人時要看眼睛,不漏過對方眼神中閃過的最細微的弱點。但是賽斯深黑色的眼眸裡隻有冷漠。安德爾森明白他不高興。賽斯越是生氣音調越會平靜,讓人想到冬天溫泉宮外明鏡湖結冰的水麵。
他俯身耳語時,安德爾森幾乎能感覺到賽斯黑色短發擦過自己的臉頰。賽斯的聲音柔和而低沉:“我想知道,誰給你的這具身體?”
“死者不可能複生。我感興趣的是,誰想出了這麼天才的主意,送了一個跟安德爾森.蘭開斯特一模一樣的人到我身邊?”
他的手指劃過安德爾森的臉,食指從鼻梁開始劃下,唇上停留片刻,讚許的挑起那個削尖的下巴:“或許臉型本來就像。用藍孔雀羽毛沾著龍舌蘭水滴眼睛,據說可以讓瞳孔變成藍色……鼻梁是真的呢,還是請弗翠蘭德的女巫在裡麵架了一根骨頭?我得讚揚他——真是精妙的模仿,連膝蓋上的劍痕都沒有忘記補上。”
枯樹皮湯讓安德爾森精神稍微振奮起來,他終於眯起眼睛直視賽斯。
“又看到這張自己當年過背叛的臉,感覺怎麼樣?”安德爾森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忘記了,內疚這種情緒對埃爾伯德侯爵來說太高尚了點。真抱歉……”
“內疚?”
賽斯輕笑。他再次端起藥,修長的手指玩味的撫摸銀碗邊沿,低聲的笑了:“我承認我為安德爾森少爺感到遺憾,也難過了很長時間。可是,什麼樣的難過不會被時間所治愈呢?王位更換必然會所作出犧牲,艾葉堡的王室血脈對陛下構成的威脅必需被清除——這是先任安德烈王的意誌。”
“如果你們認為這樣可以擊中我的軟勒,那麼可就錯了。”
“即使安德爾森再出現在我麵前,我依然會做出和當年一樣的選擇。”
藥水順著喉嚨強行灌入的滋味很難受。
但是思維不受控製的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