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夜。
屋頂上除了死物脊獸,還有活人,或坐或立,忽而從這個屋脊跳到對麵去。他們是守夜人,穿著黑衣,拿著朝廷的俸祿。
元濯坐在屋簷上,幾步外就是一處碎裂的窟窿。她閉眼聽見打更的梆子聲,睜眼看到幾點燈火。元濯感到一陣寂寥,手習慣性的去摸腰間的玉笛,摸了個空。
她這才記起來,前日一個兵痞想搶了玉笛賣錢換酒,被元濯打趴下了。那時候的她再想一想發工錢時總是瞟玉笛的帳房先生,歎過一聲“麻煩”,乾脆把玉笛存在了安財堂——號稱是洛陽最安全的當鋪。
袁二順忽的冒出來,險些踩到那窟窿裡。他趕忙扭腰踉蹌著落到實處,且卷著的衣袖和褲腿都鬆了,襯得袁二順好不狼狽。他抱怨著:“這一戶是故意的不是?差一點閃斷了老子的腰。”
元濯淡淡掃一眼,隨口道:“許是沒錢補屋頂,就等著哪個學藝不精的踩破了來修。”
元濯站起身,她身量高挑,肩又夠寬,竟能恰好地撐起這一身粗製濫造的夜行服。
說這衣服粗製濫造,並不是暗示布料是下等貨,呲啦啦地紮人,而是發衣服前沒有量尺寸,穿的人隻管往裡麵套,長了短了肥了瘦了和司衣局的人無關。
諸如袁二順之流甩著水袖一般去司衣局門前唱委屈,司衣局的師傅就裝作驚訝:“喔唷,怎麼守夜人還有這般矮的,是不是戍衛隊選人出錯了?”衣服不合身的人也隻能陪著笑臉離去,紮緊夜行服,拿穩飯碗。
“不是,你怎麼穿得這麼好看?是我不想再長高一些嗎,你說啊小元……”袁二順還想絮叨,元濯打斷,“西邊二十步,東南三十步,有小賊。”
她搶先挑了個近的,朝西邊奔去,手按在劍柄上,足點幾下房簷,就輕飄飄地翻進了院牆。幾息後,小賊跳進來,和好整以暇的元濯大眼瞪小眼。
小賊哭了,“大人啊,您不能在外麵直接逮我嗎,非要讓我先開心到快死了,然後再真死啊。”
元濯不甚理解,隻是上前捆住了小賊的手腕,抓住小賊的衣領一提,送入了鄰街的巡邏隊手中,“抓到的時候在翻牆進院子。”
她又皺皺眉頭,對小賊說思考了很久的回答,:“你沒得手,不會死的。”小賊得了這句寬慰,臉上卻是一副不忍直視的表情,真是讓元濯莫名其妙。
她轉身慢悠悠地梭巡著,奇怪於為何袁二順還沒來此處交接小賊:雖說那人武功不算高,但是抓個小偷小摸的人還是夠用了。
元濯一抬頭,卻看見袁二順在爬樹,那人顫抖著拉開外袍,“對對對,彆害怕啊,跳這兒,我接著。”
他在救貓?那小賊呢?元濯蹬了塊石頭借力,躥起二丈高,一下子揪住了貓的後脖頸,邊下落邊問,“你沒有抓到賊?”
婦人激動地接過貓,親了又揉,“多謝二位大人。”
袁二順慢慢從樹乾上滑下來,擠眉弄眼道:“不能說沒抓到,上去我再和你講。”
袁二順轉過了街角,瞄準一個屋頂,蹦了兩次都沒成功上去。元濯看不下去,踹了袁二順一腳,同時飛身上了屋頂,在他快要摔下來時用劍鞘一挑,袁二順就呆愣地立在一旁。
“我怎麼上來的?元濯,打人還能這麼用啊?”
元濯點點頭,“控製好就可以。提著衣領走最簡單,但我覺得不夠尊重同僚。”
“這樣就算尊重了?”
“……”元濯反省,“那下次用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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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說不能算沒抓到。小元呐,你下次遇到這種人,也最好放了。”
“不能放。若能抓到,就繩之以法;若不能,是我技不如人,自去領罰。”元濯直視著袁二順,“是江湖上的人又如何?他犯了律法,我們與朝廷簽了諾,就要站到對立麵去,而不是姑息養奸。”
袁二順也急起來,“你彆在這裡給我拽什麼四個字的,聽不懂,而且你這是錯的!你知道那一個人身後有什麼勢力,找茬後你又會進了哪些人的名單?”他想到了另一種說服的法子,“你不是在江湖待過一陣兒嗎,你會不明白?他們為一個江湖義氣可以把天都翻了去!”
“我從來不是江湖上的人。”元濯像是在對自己說話,“我不管什麼義氣,隻管諾言。我領了俸祿,就要儘責。”
袁二順跳下屋頂,“隨你隨你,反正你自己找死我也管不著。我那片還沒巡完。”
這番辯駁絲毫未影響元濯,她把目光投向了十步外的吳家。
洛陽城繁華,車馬也絡繹不絕,商隊往來都是常事。平日裡元濯不會在意一個商賈之家,她隻用管晚上沒人鬨事就好,白天開門的商鋪不在她的監管範圍內。
可是這個吳家,前日接待了一隊商人。綢莊和運送布匹的人往來叫人挑不出差錯,偏偏來的那些人下盤功夫紮實,對話時氣也是收緊的——要練到這般,必然需要長年的習武。昨日倒是安分,可是那群人仍是沒有走。
在大多為普通人的洛陽,他們是要做什麼?
天還有一刻就亮了,被人看見屋頂上有人影飛來飛去還怪嚇人的,元濯便跳回了地麵。或者……元濯轉去了吳家的後門,她要趁著夜色,查一查。
元濯屏息貼著院牆走,在即將潛入長廊時,“來我家做客,為什麼不走正門?”
感謝少女的突然出聲,不然元濯是注意不到這個陷阱的,她怕是已經身首異處了。
元濯連眼睛都不敢眨,盯著離喉頭處不到一寸的銀線。太陽出來了些,微光灑在這個要人命的家夥上,閃著銳利的金屬光澤。
耳內是布靴接近的聲音,從元濯的身後繞到麵前;眼前是豔麗的一張臉,穿著素白的衣袍也不減明媚。
少女說:“啊呀!這麼俊俏的姑娘,差點兒就折在這裡啦。”
元濯緩緩退開,斟酌著詞句,“在下抓一毛賊,看那人往吳府跑了,心中擔憂,這才冒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