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不造化的柳漁沒放在心上,她記得最深的是這位陸三郎兄長娶妻之時,聘銀九十九兩。
柳漁抬眸,瞧一眼策馬遠去之人的背影,辭了林九娘也往鎮中心去了。
人的兩條腿自然是不可能追上馬的,她也沒想過現在就追過去,那陸三郎若真如林九娘所說,平時在袁州城讀書,那此番回鎮必是直接歸家去的,沒她什麼機會,柳漁徑直去了方才賣絡子的繡鋪。
女掌櫃見她去而複返,還愣了一愣,柳漁笑笑,道:“還想買些東西,未知掌櫃這裡可有做衣服剩下的角料出售?”
原是生意來了,那女掌櫃一笑,“自是有的,不知姑娘買了來是做什麼,角料也分幾等,有納鞋底的碎料,也有能做些小物件的布頭。”
柳漁道:“挑幾塊能做荷包的料子。”
女掌櫃便明白了,轉身從裡邊抱出一筐子布頭來,道:“都在這了,論塊賣,看料子色彩和大小,便宜的一文錢兩三塊,貴一點的一二文不等,姑娘自己挑吧。”
柳漁目標明確,沒怎麼費事就選了十幾塊料子,聽著多,實際上有麵料有裡料,色好的料子還都小塊,拚拚接接也就是能做幾個荷包而已。
女掌櫃瞧了瞧,報了八文的價。
柳漁也沒急著給錢,而是又問女掌櫃買了繡針、繡繃及各色繡線。
女掌櫃這下詫異了,“姑娘還會刺繡?”
不怪她驚訝,刺繡是門能吃飯的手藝,通常都是母傳女,婆傳媳,又或是城裡姑娘,閨閣中由父母出銀錢聘一個繡娘指點。
鄉下人家沒條件請師父,農家姑娘大多學的是紡紗織布、量體裁衣這樣實用性相對較強的技能,便有心思靈巧的,打些絡子也算得上一門手藝了,即便有自己摸索著學刺繡的,能拿得出手的也極少。
十五歲的柳漁自然是不會的,可重生回來的柳漁是會的。
留仙閣那五百多個日夜,她的功課無一日不排得滿當,德言容功皆要習得,隻是風塵女子的德言容功與良家女子要學的自然不是一回事,要說這婦功上唯一有所相通的,便是還學了一段時日的刺繡課。
不為彆的,用紅娘子的話說,似她們這樣的青樓女子不需要會紡紗績麻、量體裁衣,有容貌有手段,錦衣玉食、鬢影衣香自有人供養,隻這荷包卻是得會幾針,因這是籠絡男人的工具,是情趣,男人們願使千金萬金,換你一份至真至誠的“心意”。
思緒輕易便被拉回了前世,過往融在骨血裡,便是重生亦如是。
她不低看在留仙閣學到的一切,上等青樓楚館對好苗子的培養是極舍得砸錢的,紅娘子耗巨資對她們的培養,除去目的不純,她所學到的東西全是實打實的,讀書識字、歌舞曲藝、妝容心術……這是她在柳家絕無可能有機會觸碰的東西。
此時對上女掌櫃善意的問話,柳漁便回以一笑,“隻是學了些末皮毛而已。”
女掌櫃不覺她轉過諸多思緒,笑著說道:“那也是手藝了 ,姑娘多練練,若有做得精巧的,也儘可送到我這裡來,要比打絡子更來錢些。”
柳漁笑著謝過了,付過賬後將東西包好便出了繡坊。
時至正午,長豐鎮街頭早沒了上午的熙熙攘攘,行人不過三兩,可挑攤擺攤的小販卻還有大半未曾離去,都還守著過活的營生,期盼著能多做上一兩樁買賣。
柳漁望著街麵上各色行人,尋覓著什麼。
江南富庶,可街麵上還是能看到行乞之人,長豐鎮這地界也不例外,或是家破、或是瘋傻、或是命途不濟遭了天災,一路流亡至此的,她的目光最後落在遠處巷子牆角裡窩著的兩個半大乞兒身上。
八九歲的男孩,衣裳破爛,頭發也亂糟糟的,半蹲在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跟前,從懷裡摸出不知哪裡討來的小半個饅頭給小丫頭吃,小丫頭臉上臟兮兮瞧不分明模樣,約莫是餓得狠了,接過饅頭就往嘴裡送,咬了一口,想到什麼,把饅頭遞給男孩,示意男孩一起吃。
男孩不知說了什麼,那小半個饅頭又推回小丫頭手中。
柳漁看了半晌,到旁邊鋪子裡花十文錢買了兩個肉包子兩個饅頭,用油紙包了走進了巷子。
男孩正看著妹妹吃饅頭,強忍著腹中饑餓和想吞咽口水的衝動,隻怕被自家妹妹發現他說的已經吃過了是謊話。
橫裡一隻纖細的手遞過來一個還散著熱氣的油紙包,裡邊散發出的香氣勾得兄妹二人同時將目光黏了過去,男孩腹裡的饞蟲再禁不住,連著一陣咕嚕狂響,堪堪蓋住了他吞咽口水的聲音。
他沒拿食物,卻護著妹妹微微向後挪了些許,一雙瘦得脫了眶的大眼警惕地看著柳漁,待看清是個年輕姑娘,身子鬆了些許,隻是仍然帶著小心提防。
這神色柳漁太過熟悉了,當年剛被賣時,她何嘗不是如此,哪敢碰生人給的吃食。
她笑笑,取出其中一個包子,將之掰開兩半,小半的那塊送進自己口中吃了,才遞給那男孩,道:“彆怕,旁邊包子鋪買的,沒動什麼手腳。”
被撕開的肉包子,油滋滋還冒著熱氣,兄妹倆不知多少時日沒沾過肉味了,手上拿著冷饅頭的小姑娘一雙眼睛都直了,小小的人兒,藏在哥哥身後直咽口水,倒還乖覺,哥哥不拿,她也隻在哥哥身後藏著,不哭不鬨,一聲也不吭。
柳漁又將那包子朝男孩遞了遞:“吃吧,不白給,我有事要請你幫忙,這食物算作酬勞。”
柳漁自己吃下那小半塊,男孩已是信了食物沒問題了,如今又聽她說要他幫忙,便就意動了,問:“要我幫什麼?乾重活也行,但我得帶著我妹妹。”
柳漁失笑,就這小柴杆兒一樣,能乾什麼重活去,不過瞧他時刻惦記著妹妹,心中也生出幾許暖意來,道: “不用乾什麼重活,也不用同你妹妹分開,隻是打探消息,就在這鎮裡,幫我留心一個人,他出來了,去哪了,知會我一聲就成。”
“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