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漁歸家遲了。
因為她的晚歸,柳家已經鬨翻了天,柳康笙發了一通脾氣後,支使著柳二郎、柳三郎弟兄倆個一個去村裡,一個往鎮上尋人去。
十五年了,這家裡第一回為柳漁鬨出這樣的陣仗來,彆說王氏和柳燕,就是嫁進這家裡才幾年的文氏一時都懵了。
她想不明白,不就是晚些回來嗎?柳漁從前進山拾柴,這個點沒回來再正常不過,公公是連過問都不會過問一句的,何況是今日這樣大動肝火?
柳二郎和柳三郎一臉莫名,私心裡覺得柳康笙小題大做,可誰也沒有忤逆柳康笙的膽兒,累了一天,連口氣都沒帶歇的,又雙雙出門尋人去。
才出家門不遠,遠遠見柳漁提著一捆草藥回來,柳二郎鬆了口氣,迎過去幾步,問道:“去山裡了?”
柳漁應了一聲,正奇怪兩人這時候出來做什麼,柳三郎已經快嘴把家裡的情況說了一通,而後道:“你緊著皮吧,好久沒見爹發過這麼大的火了,我差點就得往鎮裡去找你,幸好你回來了,我不用再跑這一遭。”
柳漁皺眉,柳康笙這是疑心生暗鬼,懷疑她跑了?
兄妹三人一起回的柳家院子,柳康笙正沉著臉在院中踱步,聽到動靜一轉頭就看見人回來了。
不待他發作,柳二郎已經幫著說話了,“爹,阿漁是進山采藥了。”
柳康笙掃了眼柳漁手中提著的藥草,冷哼一聲,終是按捺住了沒有發作這便宜女兒。
他轉身進了堂屋,王氏一個箭步過來,在柳漁手臂上一擰,“你怎麼回事,中午都沒回來吃飯,進山采這麼點藥草要三四個時辰?”
柳漁拂開王氏擰人的手,心裡厭惡,卻不得不應付,仍是對著陸承驍那套說辭。
“在山裡被條蛇嚇著,扭了腳,不那麼疼了才敢出來。”
王氏就著昏暗的天光朝她腳上看去,見右鞋一側果然染上了山泥,才知是誤會了,麵上帶出幾分訕訕來。
“沒事吧?”
柳漁能說什麼,淡淡說了句:“還好。”
她把草藥提到灶房,拿塊竹匾架起來,把草藥在竹匾上一一鋪開,一邊鋪著,一邊想著剛才在從村正家的嬸子口中聽到的話,尋思著怎麼能從王氏口中套出話來。
王氏平白擰了她一把,正有幾分虧心,家裡人都往堂屋吃晚飯去了,她給柳漁打了盆水送到了灶房,“淨一淨手吃飯吧,中午都沒吃,這個等下空了再弄。”
柳漁手下的動作頓了頓。
王氏是個矛盾的人,像是完全分裂的兩個人,有時候柳漁覺得王氏是極厭憎她的,可大多時候她又會有屬於母親的慈和柔軟,厭憎她時就像前兩日那樣,正常起來就像現在。
她想不出來一個人到底是怎麼能在這兩種極端的情感上反複跳躍的,隻能往自己父親那一輩的事情去套,想到此,柳漁側頭看向王氏,忽而道:“我回得這麼晚,其實不全是因為腳扭了。”
王氏愣了愣,向著灶屋門外看了一眼,問:“那怎麼回得這麼遲?”
柳漁垂了垂眸子,把鬼話在心裡打了個腹稿,而後像是想到什麼可怕的事,麵色發白。
“躥到我腳上的蛇,是從墳包裡鑽出來的,我被嚇到就昏過去了。”她說到這裡顫了顫,抬眼看王氏神色,“我做了個怪夢,夢裡全是霧,什麼也看不清,有個男人……不,他會飄,他說是……說是我爹……”
王氏陡然看向柳漁,瞳孔驟縮。
柳漁像是有些驚著了,又更多的是不安,“我一直一直醒不過來,爹說他沒人祭拜。”
“怦”的一聲,王氏猛然起身,帶翻了放在長凳上的水盆,水淌了一地,又把王氏的裙擺和鞋子潑了個濕透。
堂屋裡大丫跑出來瞧情況,王氏低了頭避過柳漁目光,說去換雙鞋,轉身就走了。
腳步匆匆,落荒而逃。
柳漁看著她的背影,陷入深思。
這之後,王氏明顯的心神恍惚,卻一次也沒再問起過柳漁,關於那個夢境。
甚至於,她著意地避著柳漁。
時間轉眼過了兩天,柳漁因著扯了腳傷的謊,一連兩日都沒再往鎮上去。
這是柳漁重生回來的第十一天了,已是交四月。
離家幾日的柳大郎和伍氏,便在這一天入夜時,乘著雇來的牛車回到了柳家村。
夫妻倆一個背著做木工的家夥什,一個提著包袱,一身風塵卻不見疲態。
柳大郎奸滑,那種即刻就要發達的興奮他想深藏,卻抵不住對方開的價碼太過饞人,他激動了一路,臨下牛車前與伍氏整肅了神色,自覺藏得不錯了,實則還是從眉梢眼角透了出來。
這一夜用罷晚飯後,柳康笙和柳大郎父子少不了又閉門敘話一回,伍氏在廳裡站著,二房和三房再是好奇也沒人敢貼耳朵去聽究竟。
柳漁卻是知道,他們談的是怎麼把她換成銀錢,又能得銀幾何。
她指尖輕顫,想到與陸承驍的進展,才漸漸把這份懼意壓了下去,也清楚知道,她的時間不多了。
翌日一早,天還未亮柳漁就悄悄起了床,摸黑進了灶屋。
這個家裡,通常起得最早的是當家主婦王氏,她要管著一大家子的早食,安排一天的家計。
王氏今日如常在天蒙蒙亮就起了床,走進灶屋時卻被牆角縮著的黑影嚇得“嗬”一聲,三魂險些去了兩。
她倒退一步,張口就要斥喝一聲壯聲色,那黑影卻先急急喚了一聲。
“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