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就巧了?我剛從你家出來,還掰斷了你主子的大豬蹄子。
秦弈對老家發生的變故一無所知,隻當聶昭是與秦箏一起趕考的同學,一個徒有美貌的年輕姑娘。
為了拉攏妹妹,也為了展示鎮國公府的大度優容,他滿臉堆笑,熱情邀請她一起前往府中。
聶昭表麵千恩萬謝,心裡笑得打跌。
瞧這死作的,八匹彩虹小馬也拉不回來啊!
雪橇三傻效率奇高,在聶昭假笑寒暄的同時,薩摩耶跑了一趟仙界,很快就傳信告訴她:
在暮雪塵的奔走之下,仙界方麵已經準備好了直播設備,隨時可以開啟鏡頭。
【阮仙君說,你是阿塵看中的人,她信得過。待她查明辰星殿之事,自會為你出頭。】
【這一次,就讓她看看你的本事吧。】
“好。”
聶昭展顏微笑,“這一次,我是真的榮幸之至。”
……
再次回到鎮國公府,聶昭依然是堂堂正正跨過大門,隻不過這次沒有偽裝,而且徹底改換了一番心境。
上一次她來此查探線索,隻是想著“如果仙試有貓膩,我就打斷他們的狗腿”。
但這一次,她是來取人狗頭。
鎮國公世子被她抹去了一部分記憶,將斷臂之痛忘得一乾二淨,與她來了個“縱使相逢應不識”,麵對陌生美女笑開了花:
“妙,妙啊!不愧是秦弈妹妹的朋友,果真花容月貌,清雅脫俗。”
聶昭:“……”
她以袖掩麵,唇角微勾,向世子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
世子被她眸光一掃,頓感置身於虎口之中,不自覺地心頭震顫,渾身寒毛都炸了起來。
他驚疑不定,連忙將秦弈拽到一邊,嘀嘀咕咕地耳語道:“這美人兒一笑,我怎麼就瘮得慌呢?她乾嘛這樣看著我?”
秦弈哪知其中因緣,隨口奉承道:“世子乃人中龍鳳,這姑娘多半對您有意,想要攀龍附鳳呢。”
“是……是嗎?”
世子不大確定地自言自語,但他向來不要臉,很快就在內心達成了邏輯自洽,“說的也是。我這般尊貴人物,誰不想攀附一二?常有的事,常有的事。”
“不過,我還是更喜歡你妹妹。”
他話鋒一轉,小眼珠滴溜溜轉得飛快,“溫柔秀雅,才貌雙全,最適合紅袖添香。我本想派人將她處理掉,一見之下,又覺得有些可惜。”
“與其便宜彆人,不如給我……什麼,已經許了人家?那又如何?尋常人家的正妻,可比我的妾室差得遠了。”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從此咱們就是一家人,我飛升後自會帶上妻妾,還分什麼你的我的。”
“對了,記得把酒換成……對對,就我房裡那個,我特意從山市搞來的,什麼烈女貞婦都受不住。”
世子發自內心認為,自己想出了一個天才的好主意。
比起按原計劃殺害秦箏滅口,或者找人糟蹋一番送回她老家,倒不如自己收用。
若是以後遇上不長眼的神仙,非要考校他學問,也好讓這小媳婦為自己擋上一擋。
“哈哈!”
世子越想越滿意,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嗬嗬。”
聶昭將兩人對話一句不落聽在耳中,神色平靜如常,隻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沒關係,問題不大。
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方才她那一眼中蘊含的不是討好和諂媚,而是深沉的臨終關懷。
“聶姑娘,你笑什麼?”
秦箏隻是個凡人,不如聶昭耳聰目明,一個字都沒有聽清。
但世子一雙綠豆眼圍著她轉,她不明就裡,本能地感覺緊張:“奇怪,大哥不是說‘兄妹敘舊,沒有旁人’嗎?鎮國公世子這種大人物,為何突然要見我?”
【彆害怕。】
聶昭傳音給她打氣,【待會兒不管他說什麼,你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回答,不必顧慮任何人。我說過,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什麼?】
秦箏仍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一口允諾下來,【好,我相信聶姑娘。】
然而,饒是秦箏做足了心理準備,當世子大剌剌坐在主位,一手摟著一個美嬌娘,用談論菜色一般的口吻向她“求婚”時,她還是徹頭徹尾地傻眼了。
準確來說,這既不是“求”也不是“婚”,而是世子單方麵向她宣布,他願意紆尊降貴,用一個他自認為價值連城的“姨娘”頭銜,來換取她的錦繡前程。
秦箏:【……聶姑娘。】
聶昭:【我在。】
秦箏:【我不明白。他是真心認為,我會答應這種條件嗎?】
聶昭:【是啊。在他眼中,你一生最大的殊榮,不是出仕,不是成仙,而是住進他的豬窩,給他下一窩小豬崽子。】
【其實,像他們這樣浪費資源、汙染環境的物種,早就該滅絕了。可恨蒼天無眼,竟容他們繁衍生息,貽害萬年。】
聶昭簡明扼要地總結:【真是造孽。】
“秦姑娘,你意下如何?”
世子見秦箏一直低頭不語,以為她羞怯難言,便笑眯眯地斟了杯酒,差人遞到她麵前。
“來來來。飲了這杯酒,便是與我定下終身之約……”
“箏兒,愣著做什麼?”
秦弈見妹妹不上道,忙不迭地在一旁幫腔,“世子這是抬舉你呢,還不快謝恩。”
秦箏木然道:“謝恩?”
“是啊!”
秦弈大力點頭,“世子可是仙試榜首,幾年後就要赴仙界任職。你進了鎮國公府,哪怕隻是個姨娘,將來也能一起飛升啊!箏兒,你不是一直很想成仙嗎?”
“對,我想成仙。”
秦箏心中一凜,頭腦瞬間恢複清明,毫不猶豫地回絕道,“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考——”
“你考不上的!”
秦弈唯恐世子發怒,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接過那杯酒就向她嘴邊懟,“你一個閨閣小姐,哪有通過仙試的本事?聽大哥的話,隻要你跟了世子,這一生定是錦衣玉食,享用不儘……”
“…………”
秦箏沒有回答。
她隻是定定凝視著自己信賴的兄長,目光中五味雜陳。
其中有斬不斷的留戀,有期待落空的悲傷,但更多的是忍無可忍,如同火焰一般沉靜燃燒的怒意。
她知道,她一直都是憤怒的。
憤怒父母隻將兄弟放在眼中,對她視而不見。
憤怒教書先生搖頭晃腦地吟誦“女子無才便是德”,背後議論她不識大體,妄想牝雞司晨。
憤怒所有人都想折斷她翅膀,將她關入方寸大小的鳥籠,以為她會滿足於食槽中一捧精飼料。
他們好像總以為,羞辱她是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
“我……”
在這一刻,天地間所有雜音都逐漸遠去,少女所有的留戀、期待、幻想,都如同日照下的白霜一般消融,最後隻剩下一個聲音。
聶昭的聲音。
【彆害怕。】
【你心裡怎麼想,就怎麼回答,不用顧忌任何人。】
【天塌下來有我頂著。】
聶昭說,她隻要走出第一步就夠了。
一念通達,海闊天空。
“我——”
秦箏猛然抬起臉來,眼中光華熠熠,似有星星之火燎遍荒原。
“我隻恨蒼天無眼,竟使小人當道,豎子成名!”
她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一把揮開秦弈的手。酒杯“鏘啷”一聲落地,琥珀色的酒液潑灑而出,浸濕了他昂貴柔軟的鞋履。
“我不嫁!”
她對兄長怒目而視,“你喜歡,你自己去嫁!你說我不配為仙,那你、父親和弟弟,學問連我都不如,豈不是不配為人的廢物嗎!”
“你——”
秦弈惱羞成怒,抬手就要向她臉上招呼,“放肆,你敢這樣與我……”
————咣!!!
他隻來得及將手高舉過頭,就被聶昭一盆水煮魚拍在臉上,頸椎發出“喀拉”一聲脆響,連頭帶身體一起倒下。
“傻×,給我爬。”
聶昭絲毫沒給他重整旗鼓的機會,緊接著補上一記窩心腳,將他整個人原地踹飛,一連在地上打了十七八個滾,撞上門檻又彈起,像顆彈力球一樣飛了出去。
“…………呼。”
行雲流水打完這一套之後,她方才長舒一口氣,緩慢地、從容不迫地轉過身去,與驚怒交加的世子四目相對。
與此同時,她解除了世子的記憶封印。
“你……等等,怎麼是你?!你怎麼又來——”
在對方逐漸被恐懼吞沒的目光中,聶昭彎起雙眼,綻放開一個明媚如花的笑容。
“不錯,正是在下。”
“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距離我上次打你,都已經過了整整九年,真讓人想念得緊啊。”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