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看殿下的意願,究竟是喜靜還是喜動了。”
秦王稍稍抬眉:“如若喜靜,應當如何?”
“若殿下願鎮之以靜,那請派一忠貞能言的大臣出使突厥,折衝斡旋,消弭戰端;並於邊境堅壁清野、盛設兵馬。突厥不知大唐虛實,必定不敢貿然南下。”
秦王道:“如若喜動,又是如何?”
杜如晦拱手下拜:“天與不取,反受其咎,良機已現,不容錯失——殿下豈無意於突厥乎?“
一瞬之間,君臣二人對視一眼,彼此了然,不覺同時露出了微笑:
——上天已經將突厥進攻的路線與時間都泄漏了個底掉,憑什麼還要坐視不動,僅僅勒兵自保?天賜良機,豈容錯過?正該痛下狠手,打得突厥心驚膽寒,再無南下之力,為中原爭取最多的時間!
秦王笑容滿麵,抬手輕輕擊掌,以此表示對杜學士的讚賞。而隨侍的文武群臣隨之微笑,神色之中光彩熠熠,儘是對軍功的向往。
——頡利可汗,您這下可是來得正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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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定了對突厥用兵的決策後,接下來便該議論領兵的大將。這人選似乎毫無疑議,長孫無忌第一個便出列奏告,請求以尉遲敬德為涇州道行軍總管,奔赴涇陽料理防務,預備迎擊突厥。
天書載有明言,稱尉遲敬德曾大勝突厥,而今調任涇州籌備軍務,自然是位得其人,極為恰當。秦王點頭應允之後,尉遲敬德立刻出班謝恩,卻又拱手行禮,求問主上的心意:“兵法雲,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兩國交戰,關係非小。不知殿下此次出兵,是要大勝,還是小勝?“
秦王微微皺眉:“求上得中,既已勞師動眾,自然是要大勝。”
“如此,則臣實難勝任。”尉遲敬德下拜道:“以天書所言,突厥南下的兵卒足有二十餘萬,騎兵不計其數;而涇州、武功一帶的守軍不過數萬,輜重也有不足;即使調兵充實守備,一時也難以與突厥交鋒。以臣的能耐,可以設伏小勝突厥,護衛邊境;但要與突厥疆場爭鋒,正麵邀戰而大勝之,則非得天下無雙的名將不可!“
他說得鄭重其事,坦然奏對,秦王的臉也立刻有了肅然之色。孫子雲:“五則攻之,倍則分之”,突厥兵力數倍於唐軍,即使有天音泄漏的機密,一時也難以與之爭鋒。正如尉遲敬德所言,要想大獲全勝,就一定得有一位超世脫俗的頂級名將!
秦王稍稍沉思,終究歎了一口氣:
“可惜。”
眾臣隨之一起默然。
是啊,的確可惜。現下的大殿裡正有一位舉世無雙的頂級名將,橫掃無敵的天降軍神。但玄武門後乾坤驟變,天策上將秦王殿下是絕不可能再領兵出征了。
想想往日縱橫沙場的時光,秦王也不由微微有些悵然。
但所幸,此時的大唐並不隻有一個軍神。朝堂之上,還有一位被天書欽定為可以與天策上將媲美的絕頂人物,同樣超凡脫俗的將領。
秦王轉頭詢問長孫無忌:“李藥師的身體還好麼?“
長孫無忌叉手作答:“李藥師年過五旬,但體魄尚且強健。”
秦王點一點頭,做了最後的裁決:
“那就煩請房、杜二位先生,給李藥師寄一封信去吧。——先讓尉遲敬德料理著涇州軍務,等李靖到任之後,再行交割。”
“對了,再將天書上突厥的消息抄錄一份,隨信一並送予李靖。”
杜如晦俯首記錄命令,聽到最後一句時不由挑一挑眉——以李靖的本事,外加這提前泄漏的情報……
突厥還是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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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論數個時辰之後,秦王府各大臣起身告退。偌大正殿空空蕩蕩,隻留下了秦王夫婦二人。
長孫王妃跪坐於側,全程默然不言。眼見臣下已經離開,她才出聲呼喚:
“殿下……”
秦王微微一愣,卻不覺躲開了妻子的目光。在透露這天象的機密時,出於某種矛盾曖昧的心態,他與長孫無忌一起刪掉了最刺激、最可怕的內容——即嫡子悖逆,而長孫皇後早逝、長孫家族被牽連的段落。但以觀音婢的明、慧聰穎,自然能從字裡行間猜出一二。
可是李世民思忖再三,卻實在心如亂麻,難以處置。現在麵對妻子的麵容,他隻覺糾結痛苦,再也沒有先前慨然承擔天命時的豪氣。
“觀音婢……”他低聲道。
長孫王妃窺伺丈夫的神情,心下已經漸漸了然。但她隻是跪坐於丈夫身側,奉上一杯熱茶:
“殿下一直與諸位大人們議論政事,還沒有去見一見大郎呢。怕不是承乾也想阿耶了。”
李世民接過熱茶,嘴角不覺微微抽搐:雖然不知天音所說,彼此相爭的嫡子究竟是誰;但以身份年歲判斷,其中必定有自己的長子李承乾!
他頃刻之間便下定了決心:
“孤正要去見見承乾。”秦王緩緩道:“大郎也要八歲了,我這做阿耶的是該上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