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他聽見北海由遠及近的浪濤,嘩啦一聲衝上岸,破碎成諸多白色泡沫,被夜色吞沒,不著痕跡。
金戈鐵馬的歌聲已漸退出曆史,他們的生活被熨平,寫在一幅亞麻畫卷上。
很多年前他還血氣方剛,跟丹麥佬掐架也從不嫌累。有一年他們揍得兩敗俱傷,他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走進一片沿海的山毛櫸林,血淌了一路。
他靠著蜷曲的樹乾坐下來,醜陋粗糙的紋路烙疼了他。他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準備閉上眼,唱著埃達的精靈族會指引他。
然而待到他被奇怪的動靜弄醒,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濃重的血腥味惹來了多麼大的麻煩。一隻通體銀亮的雪豹從樹後躥出來,他想伸手去拿自己的劍,右手卻重得抬不起來。
然後一把斧子將雪豹釘在地上,豹子哀鳴一聲,不動了。
他傷得很厲害,幾乎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但是他還是記住了從林間小道中緩慢出現的丁馬克,笑得依舊明亮如星辰。
他眼睜睜地看著丁馬克無所謂地朝他笑笑,那笑容於中古之前就存在,自他們第一次見麵起就始終耀眼。
在他從「波羅的海大帝國」的血火泥潭中拔出腳的那天,這是他所見的最後一個表情。
丁馬克應聲重重倒地,而他自己也終於撐不過多年遙久的疲倦,沉沉地合上了眼。
感謝奧汀,他們都沒有死。
也隻有當了這麼些世紀的國家,才知存活下去強過一切。僅僅是活到今天就算是階段性勝利了。
那天後來還是丁馬克先走的,誰也沒對誰說話。曆史裡沒有這麼一筆,那是僅僅為他們記得的一片林子。
幾年前丁馬克忽然問起他當初離開的原因。他很想笑,隻是麵癱成了習慣。
原因什麼的…沒有原因。
那時他這樣回答。
僅僅因為我是我。
哦,那算了。丁馬克居然又擺出那種沒心肺的笑容,他咽了咽唾沫,自知不是對手。
管他呢,現在這樣不好麼。
還是平靜地生活著,看著彼此活下去,最好不過。
半島上空的極光翩翩降臨,遙遠的英靈唱起雄渾的歌。終於能心平氣和地活在同一份陽光下,就可以稱是幸福了。
斯堪的納維亞新一輪的晨昏線掠過頭頂之時,女房回家和諾威造訪兩個事件同時發生。女房禮貌地開門請諾威進去,卻冷不丁撞上世紀末場景。
這世間兩個曾經最張狂,而今最平和的家夥四仰八叉地躺在房間裡,一個勉強扒住了沙發,另一個則完全在桌子底上。酒瓶東倒西歪狼狽不堪,燈開了通宵。
僅僅這樣也就罷了。偏偏那兩爺們還玩狗血狀十指緊扣。
諾威原本想直接提起貝瓦爾德丟在丁馬克臉上,讓他們接觸地更緊密的同時順便一次叫醒兩個。但礙於女房的麵子,最終隻是拎著自家那位耳朵,把他從桌子下硬是拖到了杯盤狼藉的桌子上。
丁馬克睡眼惺忪地看著這番詭異場麵,諾威的拳頭上來時,他想著昨晚貝瓦爾德在夢裡的山毛櫸林中對他笑,風海烈烈,波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