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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進了尚書府,有小廝在前頭引路,他不好左顧右看,隻不經意瞟了幾眼這尚書府的格局裝潢。
麵上,府上一片樸實無華,看不見甚麼十分貴重的物件。可仔細揣摩,那名花異草,鬆牆假石……營造出的意境韻味,可不是花費錢財就能換來的。
到了書堂。
書堂是特意新建的,就在尚書府後院的竹林裡,取名“竹賢書堂”。
書堂裡此時已來了不少小學童,七至十歲不等,個個都是玉冠佩玨,錦衣加身。看他們的言談,裴少淮覺得略顯老成,舉止皆有教養的痕跡。
這裡頭,不少人,裴少淮多多少少都曾打過照麵,多數是公府侯府伯爵府家的子孫,也有當朝新寵高官家的孩子。
隻有少數幾個,跟自己一樣,是來湊數的。
世子公子們左右逢源,相談甚歡,或說些府上趣事,或是約著要去蹴鞠打馬球,中間,有意無意地添上幾句,透露自家誰誰誰在何處任職,最近在做些甚麼事。
交換信息。
不知是他們的城府,還是家中大人授意的。
裴少淮心裡暗道,隻這般年紀,就懂得“有效社交”,不得了不得了……也叫他明白了,並非他帶著個“成人芯”而來,就可在這世道裡高枕無憂。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他應當趁著此時還有些優勢,策馬揚鞭,嗚呼,果然是到了何處都少不了要上進呀。
裴少淮與津哥兒一同進來,倒是有幾個人,與他點頭致意,可上前來談話的,卻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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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翰林還未到,尚書府來人了。
是裴尚書的嫡次孫裴少煜,年十七,站在書堂最前麵道:“給諸位小爺問好,祖父任我來此助教,日後,學問上的事,大家找夫子,餘下的瑣事,儘可找我,我時時在偏房裡候著。”
裴少煜見了淮津兄弟,上來寒暄幾句,道:“都是堂兄弟姊妹,兩位兄弟改日把幾個妹妹也叫過來,一起敘敘。”
“自然。”裴少淮不知他安的甚麼心眼,推脫道,“隻不過近來,幾位女先生盯得緊,她們不是在畫畫就是在彈琴,恐怕一時還來不了。”
寒暄後,裴少煜去招待其他少爺公子了。
編排坐席時,津哥兒果真被安在了角落裡,裴少淮乾脆與人換了位置,坐到了弟弟旁邊。
“大兄怎來了?”
“同你一起坐久了,旁邊換了彆人,不習慣。”裴少淮低聲道,“親兄弟在外,若不齊心,豈不是叫彆人更看不起。”
這個彆人,指的正是尚書府。
津哥兒也低聲回應道:“我瞧著,這學堂,不是個能安心讀書習字的地方,總覺得怪怪的。”津哥兒還小,描述不出這種各懷心思的壓抑氛圍,隻能說是怪怪的。
開堂了,老翰林是個滿腹學問的小老頭,他講解文章時,介紹文章是何背景、抒發何意、涉及哪些典故,皆是信手拈來,根本無需翻書看書。
且條理清晰,環環扣入,引經據典。
不過,平日裡考校學問、解答疑惑時,老翰林基本上隻理會前頭那一圈人,把坐在最後麵的幾個學生視若無物——意思很明顯,隻要把世子們教好了,其他陪襯的,可以放養。
兩兄弟坐在後麵聽不清楚,隻好拿出自己的書,自個溫習。
“從前曹夫子在的時候,我嫌他是個隻會教人背書的。”津哥兒低聲向大兄抱怨道,“如今看來,原是我不懂得珍惜,起碼他是個全心全意教人背書的。”
“津弟莫急莫急。”裴少淮安慰道,“父親就快休沐回來了,到時我們再打退堂鼓,抽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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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數日後,裴少淮基本摸透了書堂,裴秉元也休沐回來了。
裴秉元聽說老爺子把淮哥兒、津哥兒送到尚書府讀書,微微皺了皺眉頭,但沒說甚麼。大抵是覺得,雖是個是非地,但勝在有老翰林講授,算是默許了。
裴少淮可不依,他不想再奔波去尚書府“自習”了,佯裝委屈道:“孫兒明白祖父的一片心意,可是……那書堂,哪裡是個能清靜讀書的地方,整日不是這世子,就是那世子的,學問沒學到,還得聽他們侃侃而談,好沒意思。”
裴秉元一聽,亦覺得不妥,追問道:“淮兒,當真如此?”
裴少淮繼續說:“若隻是如此也就罷了,我與津弟坐在最後,甚麼都聽不見,下堂了去請教夫子,也輪不上我們。”
“何等羞辱矣。”
涉及到一雙兒子讀書,裴秉元向來是極重視的,他惱了。
裴秉元先是去同老爺子談了話,而後三下五除二,派人前往尚書府傳話,隻說是家中兩個小子感了風寒,怕把寒氣傳染給其他世子,往後都不再去了。
若是換老爺子來辦,恐怕又考慮甚麼兄弟情麵,甚麼兩家淵源的,猶豫難斷。裴秉元這樣做,倒是爽快。
問題又來了,不去書堂,淮津兩兄弟總不繼續在家裡自學罷?
這時,裴少淮主動提議道:“大姐夫家的段夫子,先後教出了兩位舉子,想必學問十分深厚,若有幸,淮兒想去大姐夫家求學。”
津哥兒也道:“我同大兄一樣。”
……
好事成巧,翌日,蓮姐兒回娘家看看,徐瞻知曉老丈人休沐在家,也來了。
成婚幾年,當了父親,徐瞻身上多了幾分成熟,不變的是,還是那般謙遜有禮,對妻兒體貼慈愛。
一家人大堂內敘話時,小言歸坐在父親膝上,由父親抱著。他紮著衝天小辮,手裡拿著個小瓷虎,正自顧自地把玩著。
林氏稱讚道:“瞧這機靈的模樣,往後同姑爺一般,也是個會讀書的。”
徐瞻自是歡喜,應道:“隻盼著他能同兩位小舅一樣聰慧就好了。”
大家正說著話,蓮姐兒拿帕子掩了掩嘴,有些惡心發嘔,隻不過動作很小,沒甚麼人注意到。
旁邊的林氏是個眼尖的,又瞧見蓮姐兒一直沒動那杯茶,於是湊近,低聲問道:“這是又……?”隻說了半句。
蓮姐兒臉頰微紅,微微點了點頭。
林氏招呼申嬤嬤把茶端走,換了杯溫水來,又低聲道:“你也不事先同我打聲招呼,好叫我給你備些你能吃的。”
“還沒足三個月,婆母讓我先彆聲張。”
林氏了然,道:“是親家母考慮得周全。”
小插曲之後,言歸正傳,裴秉元說起,想送淮哥兒、津哥兒去徐家求學的事,問徐瞻是否方便。
頓了頓,徐瞻才道:“都是一家人,這樣的事,小婿本應一口應下的,隻是……”
徐瞻臉上略顯為難。
“嶽父應當也聽說過一二,我那老師,身患有疾,行動不便,在輪椅上坐了幾十年,一套脾氣是十分古怪的。若說教書,從來都隻收他看上了的,旁的,連我父親都勸不得。”
“故此,兩位內弟若想來求學,小婿恐怕隻能舉薦,不敢拍著胸膛保證一定可以,成與不成,還要看兩位內弟和老師的緣分。”徐瞻如實道。
態度十分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