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往省城的火車,哐哐哐的一路沿著鐵軌打擺,花卷藏在單星回的書包裡,偶爾露出兩顆獠牙想要抗議,剛嗚咽一聲就被單星回摁了回去。
他壓低聲音對它說:“你是條老狗了,彆跟小崽子似的上躥下跳,在狗界你都可以當爺爺的年紀,給我放沉穩些。”
又掐了半根火腿腸囫圇塞到它的嘴裡,算是安撫。
段汁桃心疼地說:“你彆噎著它,它上年紀了牙不好。”
段汁桃最喜歡花卷那一口整齊的白牙,一點都不像村裡的其他狗,參差不齊,齙的齙,缺的缺,人的牙不利索也醜,大多數狗因為牙口不好醜的千奇百怪,但狗的牙如果生得齊整,那一排排細小瓷白米粒似的牙,哈著嘴露出來彆提有多討人歡喜了。
去年十月,大約也是現在這麼個時候,花卷掉了步入老年的第一顆牙,犬牙落在炕上,夜裡段汁桃脫了褲子上炕感覺到身後被什麼蟲子咬了一口,大叫一聲,從腿後把東西摘下來,拿過炕幾上的台燈一照,才發覺這是一顆明晃晃、脫落下來的堅硬狗牙。
單琮容寫信來說大城市裡的寵物犬,主人有給它們早晚刷牙的習慣,狗的牙齒和人一樣都需要精心養護。
她平時把花卷的那一口牙護理得多麼好呀,早晚刷牙一頓不落,去縣城商店給它買貨架上最柔軟的牙刷,怎麼花卷的牙還是掉了呢?
段汁桃的沮喪一連持續了好幾天,那傷感不僅是為了逐漸年老的花卷,也為了自己眼角生出的第一縷褶皺。
然後有一天周五她去縣裡接兒子放學回家,與往常不同,這次她離放學時間點足足提早了三四個鐘頭就到了縣裡,生平第一次踏進了賣化妝品的商店。
化妝品櫃台的售貨員把產品說的天花亂墜,仿佛跟品牌的老板有仇,一瓶雪花膏能挖出大半瓶直往她的手上、臂上塗抹。
售貨員把段汁桃裸露在外的雙手和胳膊塗得油光水滑,櫃台白柔的燈光打在她的肌膚上能泛出晶瑩的漣漪,這才堪堪滿意似的停下了裡外揉搓的動作。
“帶一套走吧,你瞧這霜多適合你的膚質,一抹就全吸收了,今天買我再送你幾個小樣和兩片羊胎素麵膜,還能再送你一次化妝體驗。”
段汁桃瞟了一眼價格,套裝標價328,眼皮跳了跳。
還沒等段汁桃回過神來,櫃台售貨員就已經麻利地翻出手提袋開始打包。
“彆猶豫,咱們女人不對自己好,舍不得給自己投資,你以為男人真稀罕你為他省的那幾個錢?”售貨員大約見慣了男人們領著搔首弄姿的年輕姑娘到商場裡一擲千金,嗤之以鼻哼聲說:“做女人千萬彆犯傻,你不花,有的是人替你花。”
段汁桃不知怎麼,平日裡主意大的很,這會進了商場就跟老老實實待宰的羔羊似的,腦子完全不經思考,等售貨員給她化好妝,出了櫃台,才發現自己真真實實的掏出去了三百多大洋,換來手上輕飄飄的一袋護膚品。
去接兒子的路上,三百塊仿佛抽乾了她的靈魂,一路心不在焉、失魂落魄。
三百塊可以買六百斤的大米、一百來斤最好部位的豬肉、五六床過冬的上好新疆棉被,一路盤算兌換著,段汁桃越瞧著手上晃蕩的手提袋,越不是滋味。
兒子單星回剛和同學打完籃球,出了校門在邊上小店買汽水,彎腰隨手從筐裡撿起一個玻璃瓶,就聽小店的老板朝著大馬路吹起了口哨。
這是老板發現美女的獨特暗號。
他們四五個男生接收到信號,齊刷刷地搭肩轉頭望去,這一看不得了。
“單星回,這是你媽媽吧?”
“你爸從北京回來了?”
“不能,他爸能回來,豬都要飛上天。”
“那你媽……這是準備給你找新爸了?”
“滾。”單星回的回應簡單粗暴。
嘭的一聲用開瓶器起開了瓶蓋,單星回撚了一根櫃台金屬罐頭筒裡的吸管,他平時喝汽水喜歡用仰脖子咕嘟下灌的姿勢,很顯然這根矜持的吸管是為他的母親段女士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