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是外文圖書最好的光景,北京最大的國營大飯店,還辟了專門的貿易圖書角來接待外賓。
華秋吟協譯的第一本是《安娜·卡列尼娜》,哪好意思收錢呢,權當練練手罷了。
曲的亡妻倒是很地道的一個人,後來接了私活總也不忘捎帶她,又趕上外文圖書的好時候,協譯的報酬自然頗豐,有時候一筆稿費結下來,能頂得上兩三個月的工資了。
那會華秋吟才剛工作不久,老家的兩個哥哥結婚又等著用錢。哥哥們讀書時的成績並不好,因此家裡隻供出了華秋吟這麼一個大學生,還一口氣念到了研究生。
父母在老家務農,溫飽尚且勉強,指望一年能攢下幾個子兒,那是不可能了。
華秋吟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多半是兩個哥哥出去打工掙的。因此哥哥們結婚的時候,華秋吟總想表示表示,也算報答哥哥們這些年的栽培之恩。可那時剛工作不久的她又能有什麼積蓄呢,因此,曲亡妻介紹的外快,也算解了華秋吟當時的燃眉之急。
兩人年紀又相仿,在工作上一來二往之間,便建立了聯絡。
曲的亡妻是個賢惠的女人,老家是內蒙古的,寒冬時節從老家捎了羊肉回來,就總三催四請的喊華秋吟上她家吃烤羊肉和羊肉火鍋。
曲家她也去過幾次,曲一郎算是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妻子在廚房裡忙乎,他下了課頭一件事就是往廚房裡鑽,幫著打下手。
飯桌上,招呼賓客之餘,總也顧著妻子,幫忙布菜夾筷。
那時曲家夫婦結婚也已經有四五個年頭了,一直沒要孩子。
世俗總說,沒有孩子的婚姻是不完滿的,華秋吟見了曲氏夫婦才發覺,沒有孩子,倒也不耽誤夫妻感情。滿家屬院裡,伉儷不少,像他們這樣恩愛情濃的,卻鮮有。而多半有孩子的家庭,卻總雞飛狗跳。
沈海萍想撮合她和老曲,華秋吟覺得不是不行,而是絕對不行!
那樣好的一個顧家型男人,絕對不能糟蹋在她手裡,他呀,架不住她這樣的女人。
華秋吟是大風大浪裡的快艇,而曲一郎則是煙波浩渺裡的扁舟,快艇和扁舟,風馬牛不相及,一個追求現代刺激,一個探求詩意暢古。
這樣的兩個人,就算湊合到一起,將來也活不到一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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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海萍不過略施幾句,華秋吟便很識趣的借口備課告辭了。
梅姐一邊收拾殘茶,一邊歎道:“瞅著也是個機靈人,又是高素質的副教授,怎麼在男女關係上這麼亂呢。”
沈海萍沉吟道:“當初也是海森誤了她。”
梅姐不想還有這一茬,主人家的事她不敢多議,也就不繼續作聲了。
“梅姐,晚飯我留這吃。剛搬了家,忙忙湊湊的,家裡這會肯定什麼都沒有。你也不用燒,打個電話讓西食堂三樓燒了送來。回頭我讓小劉去把海森接回來,要叮囑他幾句。吃了晚飯,我再上錦瀾院那頭看看老太太去。”
沈海萍原先覺得,老太太著急忙慌的替弟弟沈海森續弦不妥。畢竟弟媳婦離世也才一月不到,人走茶涼好歹也要一個適應過程,這樣急赤白臉的到處搜羅新婦未免落人閒話。
可眼下的情形不同了,她管得了華秋吟,難道還能管得了沈海森?
這世上最堵不牢的,就是人心。
要是華秋吟剃頭挑子一頭熱倒還好,怕隻怕沈海森被這個有心計的女人迷花了眼,到時候一頭陷進去,死活要娶這個女人進門,這女人的醜事又叫人拿捏住做文章,那沈家可真就淪為眾人的笑柄了。
現在沈海森回國才幾日,就是私底下和華秋吟真有糾纏,感情必然也不深,沈海萍覺得,是得趁早棒打鴛鴦,總好過將來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被沈海森氣個半死還束手無策。
這邊準備叫來沈海森敲打幾句,那邊打算吃過晚飯,就回錦瀾院與老太太好好商議給沈海森續弦的事。
梅姐道:“要吃晚飯了,我去把沈小姐叫回來。”
沈海萍擺手說:“先不忙,我還有幾句話要和海森交代,先讓孩子在隔壁那院待著。”
在沈海森父女的新屋,轉悠視察了一圈,沈海萍覺得華秋吟幫著挑的家具有點小家子氣。不過轉頭一想,覺得也不急於這時就把家具全換了。
弟弟要是新娶,這院子也就不夠使了,勢必要搬新家,到時候她再仔細打點,把家具讓人從意大利全屋定製回來,也算送給弟弟和新弟媳的新婚禮物了。
轉到沈歲進的閨房時,望著侄女床頭櫃上擺著的弟媳舊照,沈海萍哀哀歎了一口,在床邊坐下。
她拿起相片兀自出神,恍惚間覺得歲月倒流回了初見向雪熒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