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字像是摻了水的冰塊,順著耳膜鑽進腦子咕咚咕咚落下。
未等周隱反應。
旁邊的男老師眉梢率先一提,滿臉寫著“這什麼情況”。
陸北檸被他看得神情窘迫,卻沒有退縮,眼神毫無保留地落在當事人臉上,頗有種“我今天就在這跟你耗到底”的架勢。
就是這種又慫又莽的勁兒,讓周隱腦中弧光一閃,隱約想起了差不多一個月之前,他好像的確見過這張粉絨絨又赤誠的臉。
在燈如白晝的小賣部裡。
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連衣裙,急匆匆衝進來問他可不可以不要關店。
眼神裡蘊含著讓人想要搗毀的純粹。
莽撞又天真。
是那種在人群中很少見又惹人憐愛的氣質,以至於對人過目即忘的周隱,還能在腦海中搜尋出有關她的碎片。
默了兩秒,周隱淡聲開腔,“是你。”
聽到這個回答,陸北檸原本即將黯淡下去的眼神瞬間被加了把火,嘴角不可控地上揚,“你想起來了?”
小表情豐富得跟晴雨表似的。
周隱唇畔淡勾,懶懶應聲,“嗯,便利店抱我那個。”
還是那樣清潤的嗓音,此刻卻多了一絲昭然的逗弄。
陸北檸哽住。
臉頰猝不及防地一熱。
起伏的心潮瞬間像被晃蕩冒泡的可樂一樣汩汩上湧,還沒想好怎麼接下去,旁邊的體育老師卻待不住了。
“那個小周啊,”老師臉上掛著藹笑,咬字卻是尷尬的,“我這邊還有事,你和小陸先聊,社團後麵的事,我回頭單獨找你。”
明擺著一副堅決不做燈泡的模樣。
陸北檸麵色羞赧,細白的指頭攪在一塊兒。
明明尷尬著,卻還是不由猜測,像她這樣橫衝直撞迎上來找周隱的女生,會不會多到數不勝數。
正想著,周隱淡應了聲。
兩人簡單交代了兩句,老師離開,他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陸北檸身上。
這下,體育館門口就隻剩他們兩個,氣氛說不出的玄妙。
周隱抄著口袋,偏頭打量著她,一抹夕陽光輝落在他的烏發上,聲音平和動聽,“所以小同學,找我什麼事?”
有什麼事?
陸北檸被他問住了。
認真想了想,她有些生澀地問,“一定要有事,才可以找你麼……”
這話聽著平常,卻曖昧無限。
果不其然,那張比記憶中生動許多的俊臉,挑起一抹意味了然。
“不、不是,”陸北檸慫勁兒上來,趕忙否認,“我的意思是說,我沒什麼要緊事,就是想過來問你,你記不記得我。”
周隱淡然挑眉,“然後?”
陸北檸抿了下唇,“然後謝謝你。”
“謝我什麼。”
周隱嗤然一笑,“謝我那天晚上帶你找酒吧?”
話都讓他說了,陸北檸隻好點頭。
又乖又呆的。
大概是第一次見這種類型的小姑娘,周隱悶出一聲笑,尖銳清晰的喉結隨著說話湧動,“不至於。”
輕飄飄的幾個字,落在心坎上,惹得人發癢。
很怕話題就此結束,陸北檸咽了咽嗓,又補了句,“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
“嗯?”
陸北檸由下至上抬眸看他,神態怯生生的,卻又透著一股有彆於之前的靈動,“我去那家便利店找過你,你不在,老板娘給了我你的號碼。”
周隱司空見慣地嗯了聲。
“老板娘說你是過去幫忙的。”
那點兒膽寒在最後關頭煙消雲散,陸北檸索性豁出去,“怕找不到你,所以我給你發了條信息,但你沒回。”
“……”
“你為什麼不回?”
弄了半天,原來重點在這兒。
周隱露出一抹無奈的輕笑,就這不鹹不淡的一聲,讓陸北檸有點兒汗毛聳立。
好像一瞬間,她就成了那種不知自己幾斤幾兩橫衝莽撞的花癡。
好吧。
可能確實是這樣。
陸北檸恍惚地眨了下眼,下意識往後收了收腳,有種想要撤退逃跑的姿態,然而“關鍵按鈕”還沒觸發,周隱就搶在她前頭開口,“我不看短信。”
“……”
陸北檸抬頭,又恢複之前那種小呆子的表情。
周隱居高臨下,清澈的眼底倒映著她單薄的小身影,“可能當做垃圾信息過濾掉了。”
言外之意就是,並非不想回。
而是沒看到。
腦中反芻出這個答案,陸北檸不自覺地點了下頭,那顆忐忑懸浮的心臟,也像是找回了安全感,漸漸歸位。
又有點兒說不出來的高興。
“這下問完了?”
周隱的聲音把陸北檸拉回神。
陸北檸恍然,點了下頭,“問完了。”
說著,她自動側開身,擺出一副讓路的姿態,葡萄粒似的眼睛卻滴溜溜地看著周隱,舍不得從他那張漂亮的臉上移開。
這舉動惹得周隱既無奈又想笑。
倒也配合著她徑直朝前走了幾步,跟著像是想到什麼似的,長腿一頓,側過身來,“叫什麼名字。”
“……”
陸北檸有些沒反應過來地指了指自己。
“就你,”周隱說,“好歹見了兩次。”
“三次,”陸北檸腦子缺弦兒似的糾正他,“今天早上還見了一次。”
周隱眉頭一挑,“不說我可走了。”
慢半拍的神經啪一下甩臉上,陸北檸立刻抬高嗓音,“我叫陸北檸!”
“耳刀陸,北方的北,檸檬的檸。”
說完,陸北檸下意識背起雙手,肩膀窄窄的,模樣就像一個認真答題後等待老師誇獎的小學生。
周隱垂著眼簾看她,濃黑的眼底情緒不辨。
默了兩秒,他揚起一邊嘴角,“行,我記住了。”
這一聲清清淡淡。
也不知是敷衍還是真的記住了。
卻一直停留在十八歲的陸北檸,純淨又澄澈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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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北科大代表隊集體吃了頓飯,熱熱鬨鬨的二十幾個人,把烤肉店鬨翻了天。
所有人都在,唯獨沒有周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