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 “你千萬......不要再遇上……(2 / 2)

繼後 華泱 2867 字 7個月前

便是在那一瞬間,她的眼皮不再沉重,目光不再渾濁,衰老的身體複又年輕。她睜開眼睛,見周遭的拔步床、聯珠帳,竟似她未出嫁時的閨房,身側是一個中年美婦,眉目如畫,膚光若雪,發若鴉羽,正一臉關切地望著她,分明最親近熟悉不過的人,她卻怔了好久,才顫抖著攥著她衣袖,喚了聲:“阿娘?”

“琬琬遭夢魘了?”虞氏憐愛地抱起她,見幼女麵色仍有些蒼白,更是心疼不已,正當這時,卻又有個聲音不滿道:“我喚了你那樣多聲你都不理我,怎的阿娘一喚你就應?”

那是個六七歲的女童,同婦人一般的秀美精致,一看便是母女。“阿姊怪我。”她澀澀道,想及那諸多血淚往事,實在心緒紛雜,不能再多說半個字,虞氏以為她大病初愈精力不濟,便溫聲吩咐:“意初,琬琬還病著,你一個做姐姐的,怎麼還計較她不理你?”

“我沒計較!”薛意初有些委屈道,但見妹妹仍舊怔怔的,不似從前明快鮮活,心頭反而真湧上了些害怕,上前依依執著妹妹的手,軟語道:“琬琬,阿姊沒怪你。”

薛明琬沒說話,隻回握著姐姐的手,輕輕搖著頭,虞氏看不下去,上前將她們的手分開:“好啦,有什麼事待琬琬病好再說,意初,你先回房中去。”

她讓侍女帶薛意初回了閣中,自己親執了藥碗,一勺勺哄了幼女喝去,邊哄著,還不忘叮嚀道:“你病得這樣重,後日寧國公主下嫁便莫去了,可惜了剛給你和意初裁的衣裳------”

她本是隨口一說,尚在病中的幼女卻忽攥住她衣袖,一雙明眸似蘊寒星,堅定道:“母親,女兒要去。”

待到母親及侍女們都離去,薛明琬望著床廊上雕的飛卷流雲,忍不住輕輕撫摸那檀木,心生悵然。

泰康二十五年,皇後親蠶,見彩霞祥雲,遂命於鳳榻上鐫刻雲紋,一時京中大盛此風,至建昭、延盛二朝,西風漸盛,江南式微,再無以雲紋飾拔步床者。

不知是不是她臨去時仍心懷憂憤,神佛竟許她重活一世,再世為人:她還是韓城薛氏的嫡幼女,養在深閨,不知愁苦,一派天真,她最愛的是母親和姐姐,一心以為她們是自己最親近最珍愛的人,不知曉命運的殘酷坎坷,會如風刀霜劍加諸在她們身上。

大秦立國,起於關中,及太/祖登基,改元武興,分封隨同起事的十八人為國公,即“武興十八公”,又稱“關中勳貴”。太/祖尚武,起事後先伐金賊、又滅南宋,天下一統後又揮師北上征伐韃靼,武興十三年崩於北征途中,太子繼位,改元泰康,即當朝聖上。

聖上即位後深感太/祖連年征伐、有傷國本,遂不再行征伐事,六年前睿王殉國,更是再不願興刀兵,詔與韃靼約和,削減軍備,即“泰康偃武”,對父親,聖上亦好意安撫,甚至親自做起了媒,命關中勳貴多與江南士族聯姻,化乾戈為玉帛。

她父母便是其中一對。不比旁的貴戚之家多互憎怨偶,她父親是朗如日月的美郎君,母親是美如芝蘭的俏佳人,成婚多年互敬互愛,不僅彆無異腹之子,父親更連個妾氏通房也無,長安提及他們,皆道願做虞氏女、願嫁薛家郎,上至皇族貴戚、下至高官列侯,如若嫁女多希冀母親能親往送嫁,以沾得夫妻和美、兒女雙全的福澤。

母親出嫁後連得三子,泰康二十一年,父親北上議和、立功而返,歸時正逢母親生下一對雙生女兒,闔族皆以為是天降吉兆,待她們姐妹如珠如寶。姐姐幼時病過一場,身子教常人羸弱許多,更得父母兄長憐惜,生恐磕著碰著。

她們雖是雙生,容貌性情卻迥異,阿姊似母,少時即有殊色,見者無不讚其“望若謫仙,見之忘俗”,她卻肖父,雖亦常被誇讚容貌,卻終究遜色阿姊三分。父親頗以她們姐妹為傲,後來有相麵大師道她們命格顯貴,非尋常勳貴人家能受,更是嬌養疼愛,用心甚過三位兄長。

顯貴又如何?若是能選,她倒寧可不要這顯貴命格。薛明琬搖搖頭,不願再想那些令人不快的事,轉而想到另一樁迫在眉睫之事,神情鄭重許多。

後日是泰康二十八年七月二十三,寧國公主的婚期。

一切的孽緣因果,皆因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