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應當非同小可。薛明琬心中長歎,知曉今日應當難以全身而退,想著她畢竟也算救了公主,應當不至於惹禍上身,遂膝行而出道:“是臣女。”
“果然是你!”安定欣喜道,而七皇子衡先是驚喜,看清薛明琬容貌後又麵露失落,隻是現下尚無人關心他的神色。“你是何家女郎?”皇帝一手仍撫著安定公主,目光卻望著薛明琬的方向。
虞氏方才聽是穿杏色妝花錦的小娘子,心頭已覺不妙,見幼女真的越眾而出,更是驚懼交加,生恐幼女從未麵聖,現下倉促間在禦前失儀。偏生皇帝沒有發話,她也不敢越俎代庖替薛明琬做答,正憂心忡忡間,卻聽薛明琬端正拜下,口齒亦清晰:“臣女是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薛兆琯之女,在韓城薛氏行六,今日母親奉旨為公主送嫁,方有幸得見天顏。”
一應禮儀,皆無懈可擊,竟絲毫不因天家威儀而懼。虞氏鬆了口氣,暗幸今日出頭的是素來聰明的幼女,而景王見是先前那個險些被他蠟箭擊中的小娘子,一時也訝異,想著原來她是會說話的。
“原來是昌平郡君之女。”皇後道,她含笑注視著薛明琬,口氣溫和,但薛明琬知曉她一定不能有分毫鬆懈,“本宮聽聞昌平郡君美名,才特意請了郡君為寧國送嫁,但郡君此前可從未入過公主府------何以薛六娘子隨母赴宴,卻去了花園,還正好撞上了安定公主呢?”
那花必然有異!薛明琬極快反應過來,但既沒有扯出那株被她拔掉的花,她提醒安定論跡論心都無可指摘,大可咬定直言:“是因臣女母親奉命送公主入青廬,臣女尋不到母親,又從未來過公主府,一時失措,才誤入了花園中。”
她說罷這話,還刻意露出了驚慌無助、不知所措的神色:是,她隻是個七歲的女孩,一時尋不到母親,從而誤入園中,實在再正常不過。她見皇帝不言,以為此次雖然出頭,到底也算有驚無險,卻聽皇帝沉沉道:“如此看來,思漣玩耍時看到繡球,真是一場意外------大秦的公主,個個都要碰一次繡球花嗎!”
他重重一擱茶碗,皇後、景王、德陽公主俱色變,知是雷霆大怒。
薛明琬跪在禦前,腦海中飛速思索:母親曾說過,京中禁絕繡球,乃是武興年間事,若此事與公主有關,那必然是......朝陽公主!
朝陽公主生於武興元年,素為太/祖皇帝、昭明皇後鐘愛,然年僅十二歲時便未笄而逝,昭明皇後痛失愛女,一年後亦仙逝,若公主夭折,乃是因繡球花的緣故,今日安定公主又險些碰了繡球花,皇帝如何不勃然大怒?
不是安定公主有沒有碰過繡球花,是繡球花根本不該出現在公主府!薛明琬冷汗涔涔,不知自己是否會被這皇室秘辛波及,更不知那幾株出現在公主府的繡球是意外還是人禍,思索對策時,卻是景王先下拜叩首道:“皇叔恕罪,臣自被儀製司郎中錢繕彈劾逾禮,再不敢過問公主府營造之事,不曾想竟釀成這般禍事!”
錢繕出身溧陽錢氏,乃江南六族之一,自然親近皇後陸氏,果不其然,景王先發製人,皇後神色便微微一變,皇帝的目光亦若有若無地掠至皇後身上。
皇後陸氏出身江南六族,景王生母卻是南陽葉氏女,南陽葉氏乃位列武興十八公的關中勳貴。關中勳貴多將門出身,“泰康偃武”後朝廷多年不識兵戈,其族人多無用武之地,江南士族又素自矜門第,兩派到泰康末年早已水火不容。
“為著振趾成婚,殿下都被參兩回了”,李登那句抱怨,想來是因為此前景王負責公主府營造,因逾禮被彈劾,其後便不敢再過問,是以公主府雖係他營造,混入繡球卻是因皇後的人彈劾他才釀成的過錯!
他此前便知曉朝陽公主的事嗎?薛明琬且驚且懼,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皇帝懷裡的安定公主:若秦赫早就知曉朝陽公主的死因,卻刻意借繡球花來對皇後發難,那安定碰到那株繡球,到底是意外,還是他欲......以她為筏?
她相信秦赫是能做出這樣的事的。
“禮官聒噪,縱巧舌如簧,亦不堪大用。”許久,皇帝才冷冷道,薛明琬察覺他目光掠過皇後等人,定定落在自己身上,“六宮六尚,嬪吏百人,竟不及一個六七歲的小娘子觀察入微,昌平郡君很會教女。”聽皇帝如此說,虞氏這才長舒口氣,而皇帝望著薛明琬,神色終於溫和許多,“薛氏女救公主有功,便賜恩為安定公主伴讀,不日進宮罷。”
安定公主深得帝心,京中皆知,她的同胞兄長又是最有可能登基之人,以薛明琬的家世,本是斷斷夠不上公主伴讀的位置的。女兒因禍得福,虞氏不禁大喜,還未等她代女謝恩,卻聽薛明琬道:“臣女家世不顯,才容亦遜,能有幸救下公主,皆係母親平日教導,陛下想要封賞臣女,不若封賞臣女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