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二十一年,睿王殉國,大秦既無可用堪用之將,又無連年征伐之力,是以止戈卸甲,與韃靼約和,多年來韃靼肆掠邊關,朝中亦不多置喙,然前日邊關急報,道韃靼寶圖汗撕毀盟約自雲中南下,入長城,過河西,雖因兵馬疲敝,掠奪一番後便收兵而去,但奇恥大辱,非此前擾邊可比,如薛時祁所說,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焉知下次會否如故宋靖康事!
京中群情激奮,但是戰是和,不單以群情激奮而定:今上禦極之初,因太/祖連年用兵,登基後國庫空虛、糧倉不得一月之用,遂一改武興一朝對江南士族的嚴苛之策,著力安撫之;及至吳郡陸氏女為後,江南士族權位日重,長安城中,已有壓倒關中勳貴之勢,如若朝廷要再度用兵,那關中勳貴勢必借此複起,長安權勢亦遲早再度異位,是以此番韃子侵襲,江南一黨或言求和之便利,或陳用兵之為難,皆以力勸皇帝延續偃武之策為綱,縱皇帝仍決意反擊,亦不肯出力。
京中議論之聲漸漸消止,偏偏景王卻橫插一腳,自請率兵奔赴邊關。當時看來,景王請戰,是以身涉險、大為不智,況且刀槍無眼,他死在安西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後來寧國與她談起此間,才道彼時陸後權勢威盛,留在京中如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不過處處受製,反而遠赴安西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四年後,他攜不世之功自西域歸來,後黨王黨,一掌東南之財賦,一控西北之戎馬,方稱得上是分庭抗禮。
安西諸將多出自關中勳貴,然終非關中勳貴,建昭一朝,簡在帝心,威勢無匹;延盛一朝,司通關事,亦得倚重。如能在西征中堂堂正正立下功勳,薛氏亦可自立於新朝,而非係於女人裙帶。
她早早打定主意要力勸二哥去邊關,可等他真的下定了決心,並勸動父母同意他參軍後,薛明琬又為此暗暗神傷:刀槍無眼,薛時祁如若真去了邊關,能否平安歸來便是未知之數,而在前生,他是唯一一個願為母親和她舍棄官位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她入宮為後後仍願來往來往親近的家人。
若她是男兒,若她是十四五的年紀,知曉去安西是一條青雲梯,她情肯是自己去攀。可她畢竟不是男兒,甚至不能為二哥提供一些真能助他保命的消息,她隻能在夜間悄悄去薛時祁的房前,拉住他的手道:“二哥去了安西,一定要保重自身,不要做些貪功冒進、孤身犯險的事。”
“二哥明年春天才走呢?”薛時祁一怔,彎腰撫了撫薛明琬的發髻,“況且爹娘雖同意我從軍,也不一定這麼快就要上戰場,陛下還沒有下旨出征呢。”
就快了。薛明琬暗想道,距秦赫決意前往西北,當朝呈上那篇青史留名的《諫出雁門疏》,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既然去了邊關,遲早要遇上韃子的。”她篤定道,也不管這些話是不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該說的了,“二哥到了安西,斷不要因出身自矜自傲,便是小卒奴仆,若有保家衛國的才能,焉知會否同漢長平侯一般得封侯之榮?”
這話確實有些到底,隻是想不到竟是個小女孩能說出的話。“你自夏天病過那一場後,是越來越聰明了。”薛時祁道,“可恨你不是個男兒,不然說不定也能掙個侯位來。”
“二哥說笑了。”薛明琬道,她知明白自己不過是因知曉後事才敢信口開河,若對世事一無所知,必然也不能洞明此處,可轉念一想,她忽想到若她是個男兒,算年紀應該也是在建昭一朝揚名,而做建昭帝的臣子,便真以嫖姚之才掙得了侯位,不如他願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也是未必能得善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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