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此關節,卻忽冷靜了幾分:孟柏有錯,但他理由充分,處理謹慎,皇帝素來少用重刑,他再推脫一二,便是有罪,也不至於株連全族,一旦景王有不測,七皇子年幼,來日必是太後臨朝、南人得勢。
他想到父親曾隱晦提到的朝局,心中更是寒意凜然:和那樣的情狀比起來,便是真的填了孟柏的命進去,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孟柏至多一人性命、一人前程,換了闔族的從龍之功、潑天富貴,何樂而不為?
“他要殿下死......”他恍惚道,一出口才知自己不該多言,幸好此刻已在帳中,身邊隻有施承毓一人,施承毓聽他這樣說,臉上登時又燃起希望,抓住他的手道,“是,一定是他,校尉,殿下和李將軍對我們那麼好,我們要去救他們!”
“我也想。”薛時祁艱澀道,“可是蠻子,我救不了他們。”
薛時祁心中忽生出一種極強的無力感:他當然不肯坐看孟柏見死不救,可他人微言輕,做不了什麼,便是能做什麼,他又真的能下定決心嗎?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到一聲:“薛校尉。”
薛時祁抬頭,見一人士卒打扮,正疑惑不解,施承毓卻眼神一亮,先喚道:“鐘將軍。”
來人正是鐘深。薛時祁不知他為何前來,急忙起身掃榻相迎,鐘深並未多客氣,而是坐下道:“孟柏包藏禍心,若不援救,殿下危矣。我與四品以上軍官皆為他監視,若要救殿下,又不打草驚蛇,隻能出奇兵。”他從懷中拿出一物,鄭重道,“神機營共一萬人,殿下帶了五千人走,剩下五千人。調動神機營的兵符,殿下給了我,孟柏不知道這一層,沒有防備,殿下曾教過你神機營演兵,低階軍官中,唯有你能調動他們,社稷重任,寄寓你身。”
社稷重任,寄寓你身。薛時祁盯著那兵符,隻覺被恐懼扼住:“我,我連演兵都弄不明白,我怎能帶兵打仗?”
“還有蠻子,他知曉如何帶兵,可他沒有官位,沒人會聽他的。所以你出名,他出力。”鐘深深吸一口氣,“此舉成,功過相抵,敗,性命不保,你們肯嗎?”
施承毓目光陡然明亮,急切道:“我肯,殿下待我好,我願意為殿下死!”他胸中熱血激蕩,能為景王而死,他求之不得,但數息之後,不見薛時祁回話,他心中熱血漸漸冷卻下去,“薛校尉......”
“如若事敗,擅自領兵,形同謀逆。”薛時祁顫聲道,“將軍,我有家人。”
他有父母兄弟,還有嬌花美玉般的兩個妹妹,如果要因為他的緣故牽連到他們,他......實不敢多想。“若事未成,你力戰殉國,死無對證,我報你戰死,不牽連你父母同族。”鐘深長歎道,“也罷,你有家人在長安,本就是掣肘,我再想彆的法子罷。”
彆的法子,比如斬殺孟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出城嗎?那便是實打實的謀逆,即便景王平安歸來,也不能保下他們。如此想來,他悄悄拿兵符出城,確實是最好的法子,至多不過他與施蠻、與五千神機營的性命,他們皆願為景王而死。
他又想起薛明琬的那四個字,“不可貪功”,她是怕他器滿而驕,貿然葬送了性命,可我眼前哪止功業虛名,我背著江山社稷......“我,我願為殿下死!”他忽高聲道,生恐自己下一刻便後悔,從鐘深手中奪過兵符,匆忙一拜,便道,“若我死了,將軍若能回京,告訴我妹妹,我沒有貪功,我為社稷死。”
他拉著施蠻便走,西北風沙吹過他麵上淚珠,落在鐘深手背,鐘深望著他背影,暗歎殿下果然會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