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七月,火傘高張。承暉殿中,薛明琬端正坐著,於案前一筆一劃寫著《螽斯》,安定左顧右盼,實在忍不住,過來抱著薛明琬撒嬌道:“好琬琬,這《螽斯》我實在不會寫,你換篇彆的罷。”
“不可。”薛明琬不曾抬眉,筆鋒亦未曾偏移半分,“先生布置的就是《螽斯》。把《螽斯》默完,我就給你那支釵子。”
她說的釵子是一支珍珠流蘇金釵,釵身呈扇形,以金絲縷成榴花式樣,再以鎏金點成紅色,釵身鑲嵌數顆珍珠,扇柄處那顆以金絲盤繞,蓮花金箔托底,正墜一金質蝴蝶,又於扇麵處綴以流蘇,行動時如蝴蝶串花,明豔不可方物。那支釵子是她去司珍房打造的,安定一見便喜愛不已,她卻板著臉道若公主不將《螽斯》默畢,這釵子便要送去給寧國公主了。
安定公主雖不喜溫書,卻實在喜歡那支釵子,故心中雖不願,還是老老實實去默《螽斯》。《螽斯》本不難,不過筆畫複雜些,於孩童而言頭疼,兼之安定公主不喜書墨,默起來更為艱難。薛明琬本就早慧,再世為人後這些蒙學教材更是信手拈來,與其說溫書,不若說是練字。
她自幼習字,也有些天賦,雖不是開宗立派的大家,也可謂當世一流,若她是皇後或國夫人,善書法不過是一筆教人稱讚的雅事,若是個八歲女童,便尤教人驚奇了。
她不想太過惹人注目,更不想借再世為人的機緣博一個驚才絕豔的名頭,自古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有帝王庇佑者亦不例外,況論她什麼都沒有。練了一段時間,她的字已然平凡許多,最多讚一句筆勢力沉,心境明正,而不會覺得好得過分。
昭明皇後製定宮規時曾規定皇子就學於弘文館,公主就學於珠鏡殿,因本朝人丁單薄,皇子尤其稀少,故許多本是該教授皇子的先生也被撥來負責公主課業。先生布置的課業是默五十遍《螽斯》,不可有一字錯漏,薛明琬寫完時,安定公主還差十幾篇,她便一直坐在一旁,盯著安定公主默寫。
安定起初確實以為多了個伴讀便是多了個玩伴,況且伴讀是官家小姐出身,見識自比尋常宮人廣闊,她還指望著薛明琬帶她去宮外找稀奇的地方玩樂,不料薛明琬雖不似女官嚴苛,卻一樣辦法教她聽話,譬如她教宮人做的那些首飾花樣,她個個都喜愛得不行,若是女官便該斥責她沉迷玩樂,教哥哥或寧國姐姐管教她,若是宮人便一味討好,她喜愛什麼便可勁緊著給她,偏生薛明琬卻是一張一弛,教她既學了功課,又得了寶貝,還不必受先生的罵。
她算是知道為什麼隔了一年皇叔還要找來薛明琬做她伴讀,也心知薛明琬是為了自己好,故對她喜愛之中,又多出三分敬畏。將《螽斯》默完後,薛明琬一一檢查過,確認無一字錯漏後便將那金釵給她,安定公主歡呼一聲,愛不釋手地把玩:“從前珍珠要綴旁的花樣,都需將珍珠鑿空,實在可惜,不知你怎想的用金箔托底?”
“是家中一位姐妹想的,姐妹之間聚會,能聊的也就這些花樣,這樣式放外頭縱然稀奇,用的是尋常珍珠金絲做出來也稀鬆平常,還是司珍處的人手巧,用的又是渾圓的南珠,才顯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