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三十年元月十五,寧國公主平安生下一女,因生辰正逢吉日,女嬰亦生的眉目美秀,玉雪可愛,皇帝十分喜歡,當即賜封為平昌縣主,另遍賞六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縣主身子有些孱弱,現下又正逢隆冬時節,務必仔細養著。
“縣主雖受不得寒,卻也不能常處於有炭火的室中,否則炭燒出悶氣,亦易誘發氣短之症。”隨安定公主到寧國公主府探望時,薛明琬望著乳母懷中的平昌縣主,狀若無意地囑托道,那乳母見她是個垂髫女童,心裡並不將她的話記著,隻口頭敷衍幾句,不料寧國公主卻道,“都聽到了嗎?”
“聽,聽到了。”乳母忙道,寧國公主這才滿意示意她退下,目光與薛明琬不經意間相接,俱是明了之意。
平昌縣主滿月禮後緊接著便是德陽公主出嫁,駙馬是東山謝氏長公子,身份貴重,但年紀比德陽公主長了近十歲,若非皇後與公主皆有意,本不該做駙馬的。因德陽乃是皇後膝下唯一女兒,近日帝後關係又甚為和睦,故皇後本有意大操大辦,儀仗有甚寧國公主出降,然皇帝聽聞隻道:“長幼有分,嫡庶有彆,便是皇後有心拿自己妝匣添補,也莫逾越禮製。”皇後隻能作罷,儀仗較寧國公主稍減。
謝駙馬時任安慶府同知,定下下降之日後,皇後便請旨婚禮結束後令德陽公主隨駙馬赴任,皇帝本不舍,道可令駙馬轉任京官,皇後卻堅持道“君為臣綱,夫為妻綱,不可令父母的舐犢之情淩駕於倫理綱常之上”,皇帝這才應允,此事傳入朝中,朝臣皆讚皇後與德陽公主賢明大義。
此事哪怕聞於街陌巷尾,也可被視為一樁美談,但皇後和德陽公主絕不會平白無故做件隻博美名的事。“她要德陽長居江南,首為借公主陪嫁掌管江南賦稅,次為令她遠離京中紛爭,最次才是博個美名,或者下我臉麵。”寧國公主已徹底從生產中恢複過來,此刻她著鵝黃上衫並湖綠間裙,青春嬌美,抬眸凝睇間顧盼神飛,“你都明白,卻找不到人同你說,所以裝不明白。”
她隨安定公主來探望寧國公主,提及德陽公主出京的事,安定公主懵懂,隻跟著明麵上的官樣文章稱讚,而寧國見她沉默不語,知曉她必然知曉其中關節,是故留下她說話。“臣女並不需要找人說道。”薛明琬道,她並不覺得知曉先機是一件多值得顯擺的事,緘口不言有利,多言則容易惹禍上身,“公主願意信我,是因我機緣巧合救了公主,可旁人隻覺是我胡言亂語。”
“是。”寧國了然道,信手朝香爐中灑了一把香料,“早慧的孩童並不少見,早慧而知克製者便不像孩童,倒通透若老者。”
她前生活了六十四歲,確實可稱是老朽,隻是再世為人,平日做女童打扮、女童言行,自然心境也年輕許多,若不是寧國公主這一提,她也忘了她曾真活過一個甲子有餘的光景。“我還年輕,有幾十年光景可活,不做老者。”薛明琬輕輕彆過頭,寧國不由一笑,點了點她額頭,“若能長駐青春年華,誰願意做老者?但聰明太過,活著豈不是毫無樂趣,殊不知慧極必傷。”
“慧極必傷,是因情深不壽。”她頓了頓,一瞬間似乎連麵容的稚氣都退了幾分,“我不會為情愛所惑。”
你還不到十歲,懂什麼情愛?寧國覺得薛明琬是紙上談兵,不喜那些詠情愛的詩詞,便連帶著連情愛也不喜,可見她如此認真,終究還是沒有直言:“不欲為情愛所惑,難怪你隻求白頭偕老,不求琴瑟和鳴。”她又端起一盞香茗,歎道,“往後的事也說不清楚,罷了,不留你了,你今日難得出宮,不若索性回家一趟罷,順便去你表哥處拿一幅明月芙蓉圖,是前番振趾落在他那裡的。”
薛明琬答允,便借公主府車駕去了虞觀府邸,因虞觀入京是做景王伴讀,故早年常居宮中,待景王十四立府後才置了府邸,因他是獨居,故府邸不過二進,於他身份並不相稱。薛明琬在門口報了名號,不多時便要家仆出來,道大公子正在府中,她直接進去便是。
此時乃暮冬之際,寒意仍料峭,先前在寧國公主府中因炭火足,她並未著過厚的衣物,現下陡一下車,立刻便覺得有撲麵寒意,虞觀已出了內室,身側似還跟了一人,見她衣衫穿得單薄,登即招手道:“六表妹快進來,彆凍著了。”
薛明琬答允一聲,當即提裙欲入室中,還未等她進去,卻見虞觀轉身道:“正好阿敘也來了,你們還未見過,先問候一聲罷。”
薛明琬腳步一下頓住,如遭雷擊,卻不自覺緩緩自足底望向虞觀身側的少年,見他衣著厚重,身形卻高挑,氅衣微揚,似一隻欲飛的孤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