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教訓過人,舒爽起身,道:“今日我忙得很,西市有兩間藥鋪得需巡查,東邊書肆開張事宜也要出麵,晚上還約了幾位夫人一同看夜戲。”
說著,她看向泠琅,柔聲道:“這身衣服果然襯你,往後多穿些鮮亮顏色,你這個年紀的女兒,哪兒能成天素淡著。”
待泠琅謝過衣裙,她又補上幾句:“想吃什麼,儘管同廚房說,不必等我一起。若要出去逛逛也成,記得多帶幾個人,銀錢之類找孫嬤嬤——上次給你的用完沒有?”
泠琅老老實實道:“還沒有。”
侯夫人挑起眉毛:“那點錢,怎得還沒花完?若不是我今早問起孫嬤嬤,還不知你從未主動支取過。”
她話鋒一轉,意有所指道:“橫豎那老東西三年兩月都不在府中,什麼事都指望不上,錢還不可勁花他的,那麼委屈作甚!做男人、做人夫君,可萬不能像如此這般……”
江琮無奈道:“兒子記著了。”
侯夫人好像這才注意到他來,隨口交待道:“你這陣子還是好生歇著,沒什麼事也不必特意跑老遠來陪用飯。安心養病,爭取能早日陪著泠琅出門,就是最大的孝道了。”
說罷,就要離席揚長而去。
江琮討好道:“兒子遵命,安心養病,也爭取早日陪同母親出門看夜戲。”
侯夫人回頭輕嗤一聲:“我同好友聚會,帶個兒子作甚?想得倒美。”
扔下笑容苦澀的江琮,侯夫人披帛一甩,再次昂首挺胸地去了。
泠琅在一旁瞅著,隻覺得十分有趣,單從表麵上看,這對母子拌起嘴來毫無母慈子孝可言——
但她卻知道,在江琮陷入昏迷的日夜裡,侯夫人是如何強撐著經營整個侯府,縱使心力交瘁,也依然雷厲風行,絕不怨天尤人。
隻是很偶爾的時候,對方拉著她說話,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疲憊脆弱,才被泠琅看個分明。
對於此,她不能說是不羨慕的。
她羨慕江琮,因為即使是這份深而不露的母愛,她也從未嘗到過。
年幼喪母,這個年幼並不是指曉事的兩三歲,而是尚在繈褓之中的年月。她幾乎從未見過母親,這個名詞對她來說像個帶著溫暖色彩,卻遠在雲霧之外的淡淡虛影。
她也纏著父親問過,母親是什麼樣的人?每每問起,他便會沉默,眼中流露出很多她看不懂的東西——後來長大了她才知道,那種情緒叫愛彆離。
與所愛之人彆離,所獲得的無儘痛楚,即使在過去後的上千個日日夜夜,也不會有絲毫消退。
後來她再也沒問過他這個,所以到最後也不知道,母親到底是什麼樣的。她更不知道,天底下母親和孩子的相處應該是怎麼一回事。
如今她看著江琮同侯夫人拌嘴,雙方都樂在其中,而她淺笑著端坐於一旁,像個瞅稀奇的看客。
的確是稀奇,時至今日她才曉得,原來這多麼可貴,多麼叫人羨慕不已。
一聲輕咳打斷了她的思緒。
江琮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不知夫人今日有何打算?”
泠琅抿了抿唇,道:“夫君身體還未痊愈,自然是留在府中照顧夫君。”
江琮歎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是清楚,如今的確是大好了,隻是畢竟躺了那麼久,身體空乏失力,還需休養一段時日。這點小事,哪兒能勞煩夫人為我忙前忙後?”
泠琅還想堅持:“可這本來就是我分內之事……”
江琮忽然溫聲道:“夫人今日極美。”
“就如母親說的那般,這顏色十分襯你,發髻亦彆致好看……這是近香髻?”
他輕笑起來,那雙桃花眼此刻真如一池柔柔春水:“這麼漂亮,怎好浪費在我這個病秧子身上呢?”
泠琅愣忡了片刻,才慌忙行禮道:“如此便如夫君所言,出門逛逛罷,隻是——”
她話鋒一轉:“夫君雖安然醒轉,但每日的念經祈福依舊不可或缺。”
江琮頓了頓,道:“也好,那便祈完福再出行。”
說著,示意身邊的圓臉小廝上前攙扶。
廳堂外日頭漸起,天空呈現出通透碧藍,庭院中的花草在微風中搖曳著,偶爾能嗅聞到迎春的芬芳。
泠琅走在前,江琮由圓臉小廝扶著,慢慢行在她後麵。
從他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見她烏黑的發頂,軟滑發絲纏繞交疊,如一堆鬆軟可愛的雲,下麵露著修長纖細的脖頸,又似一小段初晨的雪。
行動起來,有將傾不傾顫巍巍的纖弱美態。
他誇她發髻彆致,並不是客套話。
此時天氣極佳,暖風微醺,這個春天是深得不能更深了。
泠琅走在前麵,也將這一院春光看了個滿眼。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有的在看花,有的在看人。
她一麵欣賞著春日好景,一麵在心裡不鹹不淡地想。
近香髻不算是多平常的發式罷?世子卻能一口道出,看來並不是多年老實養病的模樣呢。
早早聽說某些高門大院裡,貴公子在成婚之前,會同屋裡伺候的丫鬟初試雲雨。雖說她到這以來沒見過世子身邊有丫鬟之類,但過去的事,誰又曉得。
想著想著,泠琅又懷疑自己的推測,就他那副在和煦春風中都要倒不倒的身子骨,真的是能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