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蘆筍 如題(1 / 2)

她沒有說假話,江琮確實是“十分英俊”。

第一次見麵,他坐在帳中,光線亦不算明朗,而她忙著演戲落淚,無暇好好端詳對方麵容。

第二次見麵,黑燈瞎火,雖有月亮高照著,但廊下陰影之中還是看不太分明,並且她依然忙著演戲落淚,沒有功夫細看。

如今青天白日,江琮在椅子上好端端坐著,含笑望於她。她也終於沒什麼淚好落,於是毫不客氣,笑眯眯地把他好生看了幾個來回。

得出結論:好看,確實好看。

或許是因為病弱,常年不見天日,他很白,顯得發色更烏,眉眼更深,那顆紅痣尤其是鮮煥如丹朱。

剛過二十,身上還沾著精致的少年氣,聲音亦介於清潤與低沉之間,顯現出冰泉般的剔透質感來。氣質清朗溫潤的同時,也未脫去少年青澀,這著實是男子最妙的一段年齡。

多年病痛並未使得他懨懨疲憊,反而有種琉璃易碎的脆弱美感,加上人也溫和從容,這份脆弱便更成了雅致,叫人賞心悅目。

賞的是泠琅的心,悅的是泠琅的目,縱使她走南闖北多年,高門大戶也去過不少,但這般叫她順眼的青年,還是頭一回碰見。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更是其中集大成者,平日裡望著這樣一張臉扮作賢妻,就是五分演力也能發揮成十分來。

不由心中感歎,畫鬼用“病鶴”二字形容,真乃妙絕。

那廂,江琮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神色還幾度變換,不由輕咳一聲:“夫人這是在看什麼?”

泠琅掏出絹帕,輕掩紅唇,做出女兒羞態,說的話卻十分直白:“在看夫君呀。”

江琮於是又咳一聲,手放在口邊,視線移到一旁,不再看她。

泠琅走上前,坐到他旁邊:“夫君可是身體不適?一大早便費力咳喘,我看著好生心疼。”

江琮並不覺得自己方才假裝咳的那兩下有什麼費力,但他還是客氣道:“不礙事,隻是有些癢,老毛病罷了。”

泠琅又關切道:“大夫才說最好靜養,今兒個怎麼特意來偏堂用早膳?”

江琮歎道:“纏綿病榻許久,獨留母親一人三餐,畢竟是做兒子的不是。如今我能下地,頭一頓飯還是該來好好伺候,儘儘孝道。”

泠琅心想,就你這副模樣,是誰伺候誰啊?但她嘴上卻說:“夫君一片孝誠,實乃可貴。”

話剛說完,門外傳來一聲冷哼。

“就你這副模樣,該是誰伺候誰?”

二人齊齊看過去,隻見侯夫人一身湖水綠軟緞裙,外麵披著同色光錦深衣,一頭炫目珠翠,昂首闊步,目不斜視地行了進來。

一時間,連廳堂都亮了幾分。

泠琅忙起身行禮,而江琮坐在原處,隻能苦笑。

侯夫人並不放過他:“母親我好得很,在府中每餐都有泠琅陪著,你沒儘的孝道,自有人家幫你儘了。”

江琮便抬手朝泠琅行了一禮,正色道:“有勞夫人替我應對,這老婦頗為潑辣難纏,定是叫夫人吃過些苦頭。”

泠琅雖心知他在說笑,仍是避過了這一禮,笑道:“夫君此言差矣,這位夫人明明是最和善慈祥不過,同她用飯,隻有叫人胃口大開的份,何來苦頭之有?”

侯夫人撫掌道:“還是媳婦兒說話中聽!泠琅速來就座,今日廚房做了你愛吃的清炒蘆筍。”

泠琅心中一動,這是第一次聽到侯夫人以媳婦二字叫自己,從前二人交談,她往往直稱泠琅。

她不曉得這其中有沒有深意,當下也無法細究,隻笑著上前,攙扶侯夫人落座。

食不言,寢不語。上了席後,各人便不再開口,隻專心用飯。

雖說侯府規矩粗疏,侯夫人更是不屑條條框框,但這一點倒是落實得很好。據說是從前在軍中生活,用飯時間短暫急迫,根本沒有閒工夫交談,才養成的習慣。

清炒蘆筍確實不錯,擺在盤中時便青翠可人,置於口中還未咬,先嘗到滿口鮮味。至於那輕脆爽鹹的口感,配上綿軟白粥,更叫人舉箸不停。

泠琅吃相一直很斯文,但速度卻快得凶殘,可惜後者在侯府中從未顯過山露過水。

就如此時,皓腕雖起起落落,脖頸也微垂著,但肩背始終挺直,碗筷接觸更是毫無聲響。一舉一動,如一副嫻而靜的仕女圖。

怪不得府中上下都感歎,這位出身偏遠寒門的少夫人,行止之間,是不落任何一位京中貴女的。

泠琅不曉得眾人對她的看法,若是有人當麵誇,最多也隻得低頭淺笑不語,或是連番推辭客氣。但若能問出心裡話,便是一聲長歎了——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優雅。

優雅地乾完了兩碗米粥,這頓飯算是到了頭,從容雅致的同時,更是完美地證明了“同侯夫人用飯胃口大開”的豪言壯語。

泠琅作勢擦拭唇角,眼風卻掃過對麵坐著的侯夫人,對方眼含笑意,顯然十分滿意。

嘖!何謂麵麵俱到、滴水不漏地討人歡心,若她李泠琅以此問鼎天下,誰人又敢試她鋒芒?

可惜這鋒芒閃過了頭,侯夫人瞪了眼江琮,竟發起難來。

“怎的半碗就不吃了?跟隻貓兒似的,不中用!”

江琮叫苦道:“兒子早先在房中飲了藥粥,為了陪母親才特意過來的。”

侯夫人仍是不滿:“區區藥粥才多少斤兩,瞧瞧你媳婦兒,連用兩碗也不帶喘,能不能學著點?”

江琮聞言,轉過頭往泠琅碗中看了眼,麵上竟帶了點笑:“是我自愧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