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打死也沒想到,三更半夜還能碰見這個便宜丈夫。
此時月亮也出來了,清亮皎潔的光暈淡淡地灑,讓她更清楚瞧見了水對岸的人。
長發隨意散著,裡衣外披了件長袍,像是剛從榻上起來一般。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巧得很,二人現在的裝束竟是一模一樣。
夜行衣被藏在外牆與杏花樹的夾縫裡,她從來不會穿著一身一看就是作奸犯科的衣服在府中亂晃,便是深夜也不行,防的就是當下這一刻。
江琮喚完那一聲之後便不再說話,泠琅決定先發製人。
“……夫君?”她疑惑地說,“更深露重,你為何在此處?”
江琮輕咳了一聲,身形搖晃些許,才道:“今夜睡不著。”
他自嘲道:“躺了這麼些時日,實在是睡夠了,夫人莫笑。”
泠琅怎麼會笑他,她還要好好關心他:“夜裡寒涼,還是快些進屋吧。”
意思是,彆杵在這問東問西,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她一麵說著,一麵邁步走向江琮,裙角掃過池畔種著的胭脂龍葵,沙沙地響。
江琮站在廊下望著她走近,他原本就清瘦,如今衣服疏鬆隨意地披著,更顯得清朗逸然。
靠近了,泠琅才發現,他生得還挺高,自己隻到人肩膀,白天在屋內對話時還未發現。
此地清淨空蕩,隻有江琮孤零零站著,泠琅左看右看,終於後知後覺道:“隻夫君一人在此處?”
江琮歎道:“畢竟昏睡幾個月,他們便勞碌照顧了幾個月,還是讓人睡個安穩覺罷。”
泠琅了然頷首,這世子何止沒有世子架子,簡直可稱平易近人了,她當下便又生出些好感來。
想到了什麼,她又訝然道:“大夫不是說還要調養,不能下地走動麼?怎麼……”
江琮頓了頓,視線不自然地轉到一邊,泠琅這才看到他身側的柱子上還靠著根木拐。
謔,還真是身殘誌堅。
泠琅真心勸解道:“再如何也該叫個人攙扶著,池邊畢竟濕滑。”
江琮便乖順地點頭:“好的。”
泠琅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覺得世子這樣很像貪玩被抓包的孩童。
江琮也跟著微笑:“……還請夫人勿將此事告知母親。”
泠琅索性笑出了聲,這句話說出來更像了。
她故意道:“自然不會主動告知,但若是夫人問起,我也不能說假話。”
江琮裝模作樣地拱了拱手:“謝過夫人成全。”
廊中未點燈,此時唯一光源便是天邊懸掛著的銀月,清輝與陰影的交錯之間,白日裡清晰可見的池水假山都變得影影綽綽。
眼前人也是一樣,眉目都隱在暗色之下,隻能瞧著其身形輪廓,聽著低潤聲嗓,頗有些曖昧氛圍。
恍然間,竟如話本上說的夜間私會之情人。
這情人問了句她當下最不想聽到的:“又不知夫人為何此時出來走動?”
他的視線落在她肩:“夏日將近,竹林晚間多蛇蟲,要小心防範才是。”
泠琅看向自己右肩,那裡顏色微深,是之前在竹下行走,沾染了露水所致,上邊還黏著一小片竹葉。
她伸手撚下那片軟葉,心中卻想,這人觀察力竟如此細致。
江琮還在等她回話。
“我……”
泠琅遲疑著,吞吞吐吐,似乎很難開口。
“嗯?”江琮低著頭看她,目光中滿是耐心。
他麵前的女子顯然有些欲言又止……或者說少女會更貼切一些,母親說她今年才十八歲,並且還未滿。
她還如此年輕,看上去也沒什麼城府,隨便問兩句,眼睛便看向彆處,臉上的猶豫掙紮便根本藏不住。
不想說便罷了,他剛想開口,卻見她忽地看過來,那雙清淩淩的水波眼在夜色中,竟也能有晶亮色澤。
“我,我有點想阿爹,”她艱難地說,“今天原本該是他生辰。”
竟是如此。
江琮想起母親所說,她年幼喪母,是由父親撫養長大,父親亡故後她守滿了三年孝才上京。
他們之間感情定是十分深厚的。
她輕聲道:“以往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會為他做一碟糕,沒什麼特彆,就是紅棗糯米之類,這些東西在侯府不過平常,但對百姓來說,已經是逢年過節才能嘗到的佳肴。”
“阿爹嗜甜,於是每逢生辰,不用吃長壽麵之類,隻要這麼一碟糕,再配上一壺醉雕,便能同我聊上一整晚。”
“世子不曉得醉雕罷?不過一文錢便能買一杯,又燒又烈極難入口,在冬天賣得最好,因為可以暖身。窮地方,多得是借熱酒才能在忍受寒冬天氣出門做活的人。”
“阿爹連醉雕,也不過是這個時候才喝一壺罷了,每年此夜我都習慣了通宵陪著,如今他走了這麼久,還是會在這夜失眠……或許是冥冥之中,他還想讓我同他說說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