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逢 如題(2 / 2)

她微低著頭,輕言細語地說著這些,手指先是捉著衣角,似乎又覺得冷,又改換抬起來抱著雙臂。

江琮便在心裡歎氣,他有點後悔問她了,原本是想打住她詢問自己的話頭,沒想到弄得人這般不開心。

偏偏那張臉又抬起來,好讓他瞧見月光下瑩亮的眼,長睫上沾染的,不知是露水還是淚。

江琮真的後悔了,他最看不得女孩家流眼淚——

他隻能溫言道:“令尊若是在天有靈,見你如今平安,定然也歡喜。”

對方嗯了一聲,才慌張地擦了擦眼角,赧然道:“讓世子見笑,其實我並不太傷心難過,隻是從未同人說起這些,今日世子問著,說出來——倒舒坦許多。”

叫他世子,不肯叫夫君了,果然還是惱了麼?

真見她後退一步,行了個禮,客客氣氣道:“時候不早,就不擾世子清淨,泠琅先行告退。”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獨留江琮站在原地,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走廊回轉處。

他覺得自己有點笨,再怎麼,人家嘴上說不傷心,但也該好好再安撫兩句罷?奈何實在缺少這般經驗,才想好怎麼回話,人都跑沒影了。

“不僅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是救你小命的恩人,要是慢待了人家,小心我饒不了你!”

慈母的威言還在耳邊回響,江琮頗有些懊惱地拾起地上拐杖,負著手慢慢回屋了。

她應該,不會記恨吧?

泠琅當然不會記恨,她睡了個回籠覺醒來,隻覺得神清氣爽,昨夜風波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綠袖已經備好熱水,就等著她起身洗漱了。這丫頭唯有早上是最勤快精神的,午飯一過便會懨懨打瞌睡,到了晚上,更是站著都能睡著。

對此,泠琅唯有羨慕二字而已,同一覺能囫圇睡到天亮的小侍女比起來,她這個動輒夜晚飛簷走壁的少夫人要辛勞得多。

淨了麵,漱了口,她坐在凳上,開始為自己梳頭。

身後的綠袖欲言又止,似是有話想說,泠琅從鏡兒裡瞧見,笑著問:“怎麼了?”

綠袖期期艾艾道:“少夫人,說好每隔五天讓我梳一次頭的。”

泠琅笑容不變,手卻慢慢放了下來:“哦?那你今天想梳個什麼?”

綠袖立刻接過她手中牛角梳,躊躇滿誌道:“近香髻!您放心,我專門找了夫人房中最厲害的紅桃教我,最後她直誇我進步神速,趕緊出師。”

泠琅心說,人家真是在誇你嗎?但到底沒打趣出口,任憑綠袖在她頭頂鑽研起來。

綠袖認真做活時,話反而特彆多,一會兒誇她頭發黑亮,像烏雞尾巴上的羽翎,一會兒說她身上香,聞著讓人想睡覺。

泠琅便說,你誇人的方式倒是很彆致,綠袖羞澀道,大家也這麼說。

不一會兒,浩大的工程便結束了,綠袖說完工的時候,泠琅還有些始料未及。

果真是有進步,一套下來頭皮還未感覺疼痛,發絲也沒扯斷多少,就結束了。

她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更是吃了一驚。

一個發髻是挽得鬆而不散,似玉堆雲繞一般,生動而慵懶。一柄銀釵橫於其間,釵頭綴著的東珠溫潤,又添幾分嬌婉。

泠琅真心實意地讚道:“紅桃說得真不錯,她定是教無可教了,才催促你趕緊出師。”

綠袖喜上眉梢道:“少夫人喜歡就好,對了——”

她示意泠琅起身:“今一大早,紅桃還送了一身新衣服來,說是夫人給您的。”

泠琅聞言看過去,隻見櫃上攤開著一件裙裝,淺淺的紫,顏色極妙,似煙似霧,又似雨中遠山。裙邊綴了纏枝紋路,還配了同色披帛。

此前江琮病重,侯府中氣氛低迷,即使侯夫人不提,她作為世子夫人也從不穿紅戴綠,連配飾都無,每日素麵朝天,寡淡極了。

如今他醒轉,侯夫人不聲不響,鮮豔漂亮的新衣服倒送上門來,這是在鼓勵她想打扮便打扮,無需再顧慮其他。

泠琅低著頭,用手指慢慢摩挲衣料,軟而滑的質地,像在觸摸一片雲。

她想起侯夫人不止一次說過,如果有女兒,定是像她這般的。

她很喜歡自己,這一點府中上下都知道,泠琅自然也能瞧得出,但她為此並沒有多少自得,反而很內疚。

自己根本不若表麵上那麼溫柔恭順,侯夫人被營造出來的表象欺騙了。從前她覺得無所謂,侯府同殺父凶手有關,根本無需自責自愧,但如今——

已經確信,侯夫人與此事並無關係,所以從前的種種欺瞞,換來的真心相待,變得如此叫人難以忍受。

泠琅其實很厭煩不得不這樣做,她寧願同那凶手戰上個三天三夜,也好過在此辜負他人真情。

她輕歎一口氣,如今這般,隻能且走且看了。

來到偏堂時,不早還不晚。

不晚是因為侯夫人還未至,總不會讓做一家之主的等她,至於這個不早——

堂內已經坐了一個人。

墨發用玉冠束著,一身月白色袍子,春末的溫暖天氣也穿得嚴嚴實實,脖子都沒露出幾分。一雙粼粼桃花眼將她望著,長眉中間的紅痕真如寒梅一點。

江琮微笑道:“夫人今日光彩照人。”

泠琅亦淺笑著回敬:“夫君亦英俊倜儻。”

她怎麼差點忘了,自己已經多了個能說會動的丈夫。

雖然動起來不利索,但說話是相當的好聽,並且很難應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