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齊齊往樓梯看去。
隻見一年輕女子立於階前,身上是遠山雨霧般的輕紫軟緞,鬢如墨雲,細眉白膚,一雙剪水妙目此刻正冷冷注視著堂內對峙的二人。
九夏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少,少夫人!”
眾人當下了然,僅憑這女子的穿著與氣度,定非尋常人家。
一塊磚砸在西京街道,十個至少有六個是穿朱著紫的,這話雖過於誇張,也不是全無道理。
就不知,先前那幾個找事的是否還能嘚瑟起來了……
紫臉大漢粗聲道:“你就是這小兔崽子的主人?來得正好,此事該如何處理!”
看來,這位老兄屬於不見黃河心不死的。既如此,那按照慣例,勢必會發展到女子亮明身份,大漢們驚慌失措環節……
女子問道:“既是兄台的東西,如何處理自該由兄台說,我們照辦便是。”
嘶——先禮後兵,欲揚先抑,此時多番禮讓,稍後才能痛打落水狗,定是這般的吧!
紫臉大漢一愣,似乎沒想到對方如此客氣,他想了想,右手往空中一比劃:“起碼這個數!”
十兩?真是獅子開大口,是可忍孰不可忍,那女子為何還不厲聲斥責……
眾人卻見紫衣女子利落道:“可以。”
大漢一聽,臉上又驚又喜,更是快步走上前,可惜被對方的幾個小廝攔住了。
“錢呢?”他催促道。
女子摸了摸袖子,麵露難色:“方才答應得痛快,這才發現銀錢都付了食資,現下已經不足十兩了。”
說著,她一拱手,客氣誠懇道:“不如兄台隨我回鄙舍一趟,屆時該多少就多少,必定如數奉上。”
此話一出,大漢立馬不乾了,大聲嚷嚷:“瞧你這小娘子穿金戴銀的,出門身上會不足十兩?”
女子十分坦然:“倘若兄台不敢隨行,那在此稍待片刻,我專程回去取來。”
大漢一聽,又要怒目而視:“誰不敢!走就走……”
話還沒說完,幾個同伴七手八腳地將他拉回位子上,他口鼻被死命捂著,無論如何也做不得聲了。
其中一名身著粗麻短衫的方臉漢子站起,衝著女子抱了抱拳,道:“我這兄弟多喝了幾兩,現下是昏了頭,還望小娘子莫要計較。”
說著,幾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強行將那紫臉大漢拖離了醉春樓。
一場好戲才將將鳴鑼,便突兀地到了終局。前後不過半盞茶的時間,眾人想看的精彩戲碼一個沒見著,皆意興闌珊,紛紛散了去。
隻有店小二擦著汗上前,不住地賠禮道歉:“客官,這等刁人……”
泠琅擺了擺手,示意無事,吩咐綠袖付賬後,她轉過頭,上下打量著九夏。
九夏苦著臉道:“少夫人,都是小的不是,早曉得從那人後頭過,竟會被平白無故差點被訛上一筆,連累著掃了您的興,便是爬窗也不走那邊。”
泠琅搖搖頭:“掃興不掃興的有甚打緊?你身上可有傷著?”
九夏聞言,抬起手嘗試活動筋骨,嘶了一聲,齜牙咧嘴道:“摔了一下……還好!不礙事。”
“真的不礙事?”
“您就放心吧!小的皮糙肉厚,不就翻了一跟頭麼,就當提前同那人拜墳了……”
一旁的晚照噗地一聲笑出來:“誰會像你這般鼻青臉腫地拜墳?”
九夏立即同她爭辯起來,二人嘰嘰喳喳,泠琅已經無心再聽。
她在回想先前那紫臉大漢的胸膛——
上的紋身。
青色的痕跡,曲折彎繞,烙印在深色皮膚之上,深刻而醒目。明明圖案是祥雲狀,卻因線條的詭異纏繞而沒有半點祥瑞可言。
多看兩眼,甚至能感受到其中森森陰寒之氣。
這是青雲會的標誌。
青雲會,三派十二舵,勢力遍布整個大闕,是江湖人人皆知,卻不敢多加妄言的神秘組織。
它崛起於女帝征戰平亂之時,那幾年世事動蕩,民不聊生,青雲會應勢而起,待女帝登基,已經擁有了數萬徒眾,積累大量了財富。
青雲,意為平步青雲,加入其中的,沒有誰不肖想青雲之上的光景。以這二字作為組織之名,其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如今內亂已除,大闕境內一片安然,女帝執政已有十年。青雲會卻好似一夜之間失了蹤跡,行事變得低調無比,如同從未存在過。
但沒有人會懷疑它的能量,金碧輝煌的錢莊賭場,送往迎來的客棧酒樓,甚至是街頭巷尾平平無奇的小食肆,青雲會仍舊在暗中延存著。
數不儘的暗哨線人打探消息,更有各個據點隱沒在市井之中。如蛛網上的窺伺者,隱忍不發,卻不容小覷。
問題就來了,向來低調的青雲會,怎麼會有光天化日自報家門的傻子?
泠琅知道有問題,但偏偏不能表現出來,她如今扮的是寒門孤女,雖識大體,到底沒見過什麼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