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琅想過很多可能,關於鑄師留下的那三個字。
春秋潭,或許是某處湖泊;春秋檀,便是某種她沒聽說過的香料;更或許是春秋壇,一隻裝了勞什子物事的壇子。
那個傍晚暴雨如注,烏雲沉沉壓在天邊,她身上的蓑衣已經濕透,連刀鋒都變得淋漓。
在一處荒郊破廟中,她尋到了鑄師。他躺在地上,就在倒塌的佛像背後。
地上有深色痕跡,泠琅不知道那是雨水還是血。她走近,聞到潮濕土腥中摻雜的血腥氣息,看清了地上的人已經很難再稱之為人,便知曉了那是血跡,已幾近乾涸。
這個曾經親手鍛造出無數神兵利器的工匠,在此時已經沒什麼尊嚴可言,那雙手微微顫動著,再也拿不起錘或鉗。
他看著她,破碎的喉嚨發出氣聲,連話語也無法說出。
泠琅垂目注視他,她知道眼前這個人已經很難活到雨停。
她說:“我知道你不認識我,但你應該認識這個——”
她抽出雲水刀,刀身光滑如鏡。一粒雨水順著刀沿滑出,砸落到鑄師的眼邊,像一滴淚。
那雙渾濁瀕死的眼陡然有了光彩,甚至帶著懷念與自滿。泠琅靜靜地看著,她知道他認出了這把刀。
沒有誰會忘記自己生平最得意的作品,尤其當這件作品歸屬於一個充滿傳奇的人,從此那個人的傳奇便是刀的傳奇,那個人的名聲便也是刀的名聲。
這不能不稱作為一種驕傲。
他凝視著流暢的、完美到讓人心碎的刀麵。屋外驟雨未歇,來人神秘莫測,生命正在消散,但他隻看著他的刀,像在看一位再也無法得見的戀人。
泠琅蹲下來,用刀背貼上鑄師的臉,她想他應該不會拒絕這種親近。
“刀的主人死了,”她在雨聲中平靜地說,“因為一把會消失的匕首。”
“有人告訴我,它太過奇異詭譎,很有可能是出自於你之手,我應該來見你……我找了你很久,但或許還是晚了一步。”
“那把匕首大約四寸,柄上嵌著白玉,雕了連綿花紋,像雲朵或是水波……我分不清。總之,我推開門看到它,不出兩息的時間……它憑空消失了。”
“你現在看起來很不妙,如果能告訴我那是什麼,我會助你解脫。”
鑄師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閉上眼,用沾染了血的臉龐緊貼冰涼刀麵。因為失血,他的麵色有一種奇異的灰白。
良久,他終於開口:“這是一把隻能在夜裡使用的匕首,它在鑄造之初,便不能見到光。”
“不是出自於我,但我認得它……”他費力而嘶啞地說著,聲音像灌滿了風。
“它叫什麼?”
“春秋談……”
“它是誰的?在哪裡?”
鑄師開始止不住地抽搐,他用一種類似於懇求的眼神看向她,隻回答了後一個問題:“涇川侯府。”
泠琅沒有追問,她意識到他已經走到了生命的儘頭,再去刨根問底,未免太過殘忍。
她起身,重新用刀尖指向他。
鑄師一生中最鐘愛的作品,終究還是沾上了他的血。
而帶著刀的人,離開那個雨夜後踏上了尋找謎底的路途,兜兜轉轉,答案終於顯現在她手裡。
春秋談三個字被隨隨便便地書寫在陶罐背後,看上去可稱潦草。它被隨意放置在廚房角落,好像也完全不設防。
泠琅好像看到,一扇沉默的門立在她眼前,而她的手正扣著門鎖,隻需要輕輕一推——
“要放紅豆。”她聽見自己說,語氣十分輕快。
將陶罐放回原處,她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將甜羹送去房間,若無其事地關切攀談,臨走時還貼心地安撫了小廝銀錢,她鎮定自若一如往常,不會有任何異樣。
隻是從那天起,泠琅便多了一項賢妻之舉——煮甜羹。
用著這個借口,她日日出入小廚房,很快便同小廚房忙活的下人們熟絡起來。自然隨意地閒聊,貌似關心地問詢,一點一點試探關於陶罐的事。
她將寫著字的紙條摘下收好,隻留下罐身,假裝疑惑地問這是哪兒來的。
竟是無人知曉。
好像它就是憑空出現在那裡,沒有誰能道出它是做什麼的,又為何被遺忘在此處。
隻有灑掃的老仆看了看,又聞了聞,肯定道:“這定是盛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