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星與月的寂靜長夜中,能真切感知的,隻有漸熱的血與壓抑不住的心跳而已。
泠琅緊盯著前方那道人影,他動作輕快迅疾,似乎對這一帶非常熟悉,連接著躲過來回巡邏的守衛,藏匿身體的簷角也十分巧妙。
慣犯,她在心裡冷笑,一看就是個偷雞摸狗慣了的,這般熟練,也不曉得乾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她全然忽略自己與對方相差無幾的行為,隻一邊義憤填膺,一邊小心靜默地尾隨在那人身後。
他突然躲避,她也跟著躲起來;他警惕張望,她就躲得更深;他加快速度於暗巷中疾掠,她也腳底抹油,如泥鰍一般跟上。
隻是……這路怎麼越看越熟悉?
泠琅慢慢覺出味來,這不是去白鷺樓的方向嗎?
白鷺樓,表麵上是一擲千兩的銷金窟,實際上是西京最大的暗中交易場所,不站黑也不站白,自創建以來,就一直定位於中間地帶。不聽命朝廷,更不依附與青龍會。
隻要你有足夠的誠意,便能在此交換一切想要的東西。
她初到西京,身上便帶了塊白鷺樓玉牌,憑借此物在樓內獲得了一次機會。用王府偷來的紫玉壺,換來一個關於北坡密林高深的線索。
結果撞上那家夥,在圍牆上打了一架不說,高深第二天還十分乾脆地死了。
現在……雖然公主府那邊已有轉機,但她並不介意路能再多一條。
她很想知道,這個屢次狹路相逢的黑衣人,有沒有什麼新發現。
他在一扇雕花木門前站定。
四層高的錦繡小樓,窗戶中透出暖黃燈火,隱隱有弦樂吟唱傳來,這座日夜不休的銷金窟正在等待它的客人。
他邁步進入,而泠琅在門外默數片刻,也悄然跟進。
進門處的大堂燈火通明,賭博聲,勸飲聲不絕於耳,人人忙於歡樂,沒有誰有興趣轉過頭來看這個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
或者說,夜行黑衣才是此處最尋常的裝扮,白鷺樓中人早已見怪不怪。
泠琅抬頭,朝三樓一瞥,便看見一道高瘦輕敏的影子消失在重重花欄後。
她抬腳便跟上,有小童來問詢,她擺了擺手,對方便識趣地退到一邊。
順著樓梯,泠琅緊貼著冰涼牆壁慢慢往上探尋,即使環境喧囂,燈火搖曳,她也始終保持絕對的靜默,連影子都沒露出幾分。
三樓是包廂雅室,比起一二樓要安靜幽深太多,回廊曲折繁複,若是不熟悉此地的人,極易迷失在重重雕欄深處。
她如一尾在暗夜中伺機而動的遊蛇,身軀緊繃著,感官在竭力搜尋周圍線索,判斷每一處氣息,分析每一處痕跡。
他去哪兒了?
又繞過一處充盈著暗香的門,門內有隱約嬌聲燕語,她默然路過一處又一處轉角,這裡連廊道中擺放的花卉都幾乎一模一樣。
直到泠琅第三次看見某盆晚香玉,葉片深綠,開了五朵,其中一朵已半殘。
她才咬牙確信,自己找不到他了。
真有意思,明明一直保持著距離,怎麼忽然間就不見蹤影。
停留思索了兩息時間,泠琅十分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既然已經跟丟,她也不想再浪費時間。
下樓的時候便不再那麼謹慎,她快步穿梭在杯盞酒籌中,還順便拿了幾顆案上散落的葡萄。
小童殷勤為她開門,她目不斜視,快步走入沉沉夜色中,冷風吹拂過覆著布巾的臉頰,也能感到微微的涼。
行了幾步,她卻停了下來。
粗大的廊柱背後,繞出一個人,黑衣覆麵,身形高瘦,背後有把劍,還未出鞘。
他沒有說話,雙眼也隱在兜帽之下,但泠琅知道他在看她。
也知道他在等她。
一側是傳出隱隱喧鬨的酒樓,另一側是寂靜深冷的長街,他們隔著夜色對視,警覺而探究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誰也沒開口。
泠琅沒有思考他如何發現的自己,她意識到了另一件事,他的刀傷竟已好了?
那一刀狠而深,她絕不懷疑它破開血肉的力量,再怎麼,也該休養個把月再出來亂竄吧,怎的才十來天就迫不及待來上工。
這殺手歸屬的組織,也頗殘忍了些。
泠琅卻想到更殘忍的手段,如果她再往那上麵來一刀,他怕是無力再回去了……
人依舊靜,風依舊涼,許是感受到了她驟起的殺意,黑衣人忽地反手拔劍,往胸前一格。
錚然一聲響。
泠琅後撤兩步,虎口被震得發麻,幾乎讓她握不住刀柄。
這麼短的時間,他怎麼反應過來的?他真的、真的很聰明啊——
泠琅幾乎帶著驚歎地想著,自己的確很久沒碰上如此適手的對手了,這個認知她全身的血瞬間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