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手的對手,可遇不可求的對手,能讓她反複品咂意猶未儘的對手,她無比渴望想知曉,他的劍到底有多快。
下一刀已破空而至。
四十九式入海刀——試夜潮。
夜間生潮,天地暗沉,無人能試其深淺,隻有靜待日升再觀察來時痕跡。李如海卻說,潮落潮生,自有聲音可聽聞,有霧氣可揣摩,無需等待日出一刻。
刀鋒寒銳,震蕩的氣波劃破了廊下懸掛的彩綢。她迫切地想用雲水刀,來試他的潮。
他仰身,堪堪避過了這勢不可擋的一擊。氣波劃過他鼻尖那一刻,泠琅看見了它高挺筆直的弧度。
一招落空,而試探遠未結束,她踩在廊柱上縱身飛躍,在離開的下一刻,方才借力的柱身陡然刻上幾道劍氣傷痕。
他追了上來。
熟悉的劍法,沒有任何多餘彎折,樸實簡潔到了極處,也致命到了極處。劍氣與刀風戰在一起,刮掠過屋頂瓦片,驚起一屋尖叫。
泠琅恍然不顧,她眼中隻有對方劍尖的一點寒芒,它比她所見過的任何一顆星子都來得冷而亮。
刀與劍的廝殺,熾熱與寒涼的博弈,金屬摩擦後彈開,轉瞬又緊貼在一起,刺啦一聲,迸射出點點火星。
泠琅漸漸覺出酣暢意味,他們已經過了不下五十招,拆了又接,解了又連。她已經摸出了他的路數,乾淨狠厲,到現在都沒貪過任何一次。
而他也看穿了她的自負,她再陡然強攻的時候,他已經的化解已經愈來愈從容了。
這一架難道真的要打到日升嗎?
泠琅眼神一凜,她看見他身後有一處極其幽深的天井,火光電石之間便做了決定。
斬,劈,他果然無法後撤,隻能舉劍來擋。她使出一招龍吸水,刀背一敲,將對方的劍勾纏而出。
劍脫力墜落,哐的一聲響。
成了!泠琅心中狂喜,接下來——
卻見眼前人反應極快,他當下左手做掌,運氣便朝她按來!
泠琅一驚,也用刀背來擋,未曾想對方以牙還牙,在臨麵時變按為劈,將她脈門扣了個死緊。
他也想讓她棄刀!
一陣劇痛傳來,她立即作出取舍,手一鬆,任憑武器啪地撞在石麵上,跌落到夜色深處之中。
而她自己,在驚怒之下捏緊拳頭,一拳朝他砸了過去。
對方沒想到她能揮出這麼潦草的一拳,竟躲閃不及,右肩狠狠吃了一記,他發出了一聲低沉悶哼,顯然是痛極。
她瞅了個準兒,趁他吃痛的間隙使勁一推,繼而抬腳便朝他屁股踹去。
那一屁股之仇,此時不報,更待何時!
未曾想他剛好抬眼,下意識就抬臂來擋,泠琅一擊不成正待後撤,他卻順勢抓住她那隻腳,往前麵一拉——
她一個踉蹌,狠狠撞進了他懷裡,二人失去重心,劈裡啪啦地滾在瓦片上,彼此拉扯著,誰也不讓誰起來。
場麵一度非常滑稽,什麼入海刀法,致命劍術,統統無影無蹤。他們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一起,泠琅掙紮著想掐他脖子,他卻試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混亂間,她的腳踩在他胸口,手在拚了命去扯他麵罩,而他死掐住她的腰,把她手腕幾乎要捏碎。
還有什麼刀者劍客風采可言,泠琅惱恨地想,他們同鄉間摔跤的小兒有何區彆,更叫人難受的是,她好像是打不贏的那個。
二人始終克製著,除了偶爾的悶哼低喘沒有發出一絲聲,他身上氣味居然挺好聞,有種熟悉的清爽,手臂長而有力,正牢牢地鎖住她,叫她動彈不得。
眼看著真的要落下風,泠琅憋足了勁,將腰身一挺,硬生生抬起了膝蓋。
男人!怕的不就是這個!
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刻!
一切仿佛被無限放慢擴大,她麵罩下的笑容殘忍猙獰,而他想必,一定在驚恐中眼睜睜看著毀滅來臨吧!
一擊落到了實處,她來不及感受膝上有何物,就見對方痛哼一聲,立刻放開了桎梏著她的雙臂。
泠琅連滾帶爬地起身,連忙去尋落入天井中的雲水刀,再提著刀上來時,他已經不見了。
隻留一屋頂的淩亂瓦片,證明這裡曾有一場搏鬥,且略有不堪。
她立在屋脊上環視四周,隻有夜霧漸深漸濃,彆的是一概看不到了。
這一晚,泠琅睡得十分之香甜,夢裡都是痛打殺手的愉快場麵。
乃至於第二天去見江琮時,臉上也是止不住的、發自內心的和善微笑。
但對方好像心情不怎麼好,他臉色有點白,說話也極輕極虛弱,才呆了一會兒,就想打發她走了。
泠琅覺得疑惑,但沒有多問,直到轉出那間雅致茶室時,才慢慢覺得不對味。
昨夜殺手身上的味道,怎麼同這可憐夫君的淡淡蘭草氣息這般相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