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
今日皇後宴請首輔,卻乍然嘔血,疑似中毒,此事毫無征兆,似是一塊大石砸入水麵,令在場所有人都慌了神。
弄琴迅速反應過來,穩住心神含淚道,“傳令下去,自此刻起,景陽宮禁止任何人出入。
取銀針來,將席上所有的菜肴果酒,全都一一試毒。
將這廳堂從裡到外、上上下下仔細排查!焚香、盆栽、毛氈、坐毯,甚至房梁!一個都不要錯漏!”
“未查出蛛絲馬跡之前,切記不可聲張!”
今日能站在庭院中伺候的,皆是沈濃綺點名留用的心腹,皆知茲事體大,且若是皇後有了禍事,景陽宮上下定然無一人能逃脫皇上和衛國公府的怒火,抱著活命的心態,迅速活動開來。
寢殿的門被乍然打開,周沛胥奪門而入,三步並兩步走,踏入了內廂房中,將沈濃綺輕軟的身軀,輕放在了黃花梨鏤雕螭龍紋月洞門罩架子床上。
袖竹緊跟其後,一麵上前幫沈濃綺脫鞋蓋被,一麵急得快要哭出來,“大人,這可如何是好?偏今日是一月十五,太醫院的禦醫都不當值,儘數去慈幼院義診去了,這回來路上就得半日,娘娘的病情可耽擱不得,不如奴婢先派人去問問,看給宮人看病的醫童在不在。好歹能頂一頂……”
周沛胥心中慌張,他勉力鎮定下來,不敢耽擱時間,立即湊近了望沈濃綺的麵色,隻見她臉上的紅潤恢複了些,除了唇色依舊發白,其他並瞧不出多少異樣。
“取一塊絲帕來。”
“哦哦,好。”
袖竹六神無主下,並未察覺到他的語調中的顫抖,顫顫巍巍著,從袖中抽出塊絲帕遞了過去。
周沛胥接過那塊薄如蟬翼的絲帕,覆在了沈濃綺纖細如雪的皓腕上,伸出指尖搭在絲帕上,開始皺眉凝神把脈來。
脈象柔和有力,節律齊整,脈勢和緩,不浮不沉。
嘖,這分明,乃無症之脈……
正在他覺得詫異時,脈象乍變!變得極細極軟,似有似無!
周沛胥臉上流露出疑惑,這脈象之怪異,乃平生之罕見。
他醫術雖精進,卻不敢大意,妄下決斷。
他想到,方才席上的佳肴美酒,他也是嘗遍了的,若真是這筵席中被下了毒,那為何隻有沈濃綺慪了血?而他卻平安無事?
“除了方才宴上的東西,娘娘這幾日都吃了些什麼?用過什麼?去過何處?可說過身上有何不適?”
袖竹仔細回想,“近來娘娘都在宮中靜養,不曾去過哪裡。穿的戴的用的,都是以往的舊物。”
“至於吃食上,自從校場墜馬之後,娘娘的食欲一陣有一陣無的,所以並未向禦膳房傳膳,皆 是在景陽宮的小廚房單做的。今晨用了碗蓮子百合粥,和三塊白玉糕,便再未吃過什麼了。”
“娘娘最近除了頭疼,倒沒什麼其他不適。
隻不過每每在喝過禦藥房送來的中藥後,說幾句渾身乏力、有精疲力竭之感罷了。對了,娘娘老是說那藥苦,今晨喝剩下半碗還未曾倒掉呢。”
周沛胥迅速覺察到了這其中的怪異,“將那藥端上來。”
“是。”
袖竹聽了吩咐,立馬將藥送了來。
黢黑的藥汁,乘在碧綠的牡丹鳳尾琉璃盞中,在窗櫞射入的日光下,散出些詭譎多變的光芒。
袖竹道,“大人可是懷疑這藥有蹊蹺?但這藥可是皇上過問,禦藥房院首張賓親自開的藥方,絕無可能會出錯的。”
周沛胥並未置可否,隻接過琉璃盞,先用銀針在浸在藥汁中試毒,過了半晌,銀針未黑。
又將琉璃盞中的藥汁輕輕搖了搖,湊近鼻尖,聞聞藥香,果然覺察出了一絲異樣。
這藥香聞著,並無致命的風險,所以他乾脆端起藥碗,淺嘗了一口。
過了半晌,他才沉聲道,“毒被下在藥中,輕易不可察覺,幸在毒量輕微,未釀成大禍。”
皇後中毒,毒被下在皇帝親自關照過的藥中,在首輔參與的筵席上東窗事發。
關於此事的時間、地點、人物,發生得都太過巧合。
集齊以上兩個條件,就足以令人乍舌,引起後宮朝堂一陣動蕩,更何況是三個條件皆撞在一處,若是處理不當,必定要震驚朝野。
後宮、衛國公府、順國公府、文臣武將,定然全部都會被牽扯進來,不知要引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咳咳咳……本宮這是怎麼了?”
此時,輕紗窗幔間,床榻上的美人輕咳出聲。
她鳳眸惺忪地睜開眼,額間滲了些密汗,眉尖輕擰著,眼中帶著不知所措和淡淡的哀愁。
“嗚嗚,娘娘,您終於醒了!首輔大人說您中毒了,好在毒量輕微,尚無大礙!”站在一旁的袖竹喜極而泣。
周沛胥見她醒來,心中鬆了一口氣,如竹挺立般的身姿傾上前了些,關心道,“娘娘感覺如何?”
“嗯。倒是沒剛才那麼難受了。”
沈濃綺本就是裝暈的。
方才若是周沛胥說出劉元基哪怕一處不好,她都會將劉元基的狼子野心傾吐而出。
可周沛胥沒有,所以她才狠心咬了舌尖,逼出了幾滴舌尖血,以圖緩緩揭開真相。
後來發生的一切,皆在她意料之中,直到待周沛胥查驗出毒藥,她才佯裝清醒了過來。
“娘娘,茲事體大,臣這就去回稟皇上,讓他徹查此事!”
剛裝暈醒來的沈濃綺,差點被周沛胥這句話,震得真暈了過去。
?
?稟告劉元基?好讓劉元基知道,她已察覺他下軟骨散之事麼?
“大人且慢!”
她急急撐起半個身子,扯住周沛胥的衣襟,在他即將轉身離去的一霎那製止出聲。
周沛胥低頭,直直迎上了她的視線。
透窗而入的半縷陽光,極清淺地照在她耀如春華的臉上,那雙傳神靈動的杏眼染上愁意,淡淺的眸中儘是哀求,想極了山林中正被獵殺逃命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