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毒(1 / 2)

宮宴之前,與命婦們歡談已是舊例。

沈濃綺對這種場麵司空見慣,一時讓守安娘子聊聊光州趣聞,一時與命婦們聊聊京中軼事,簡直像是一條魚遊入海,應對自若,舒暢不已。

身側的張曦月,感受卻完全不同,隻覺得笑也不是,說也不是,簡直快要窒息了。

她位份高,坐在異常顯眼的主座右側,命婦們不敢小覷了她,剛開始也會主動遞話過來,可她到底眼界比不上眾人,聊邊關地貌與習俗,她接不上話;聊琴棋書畫,她也接不上話;就連聊眼下京城最時興的胭脂水粉,她也還是接不上話……

在場命婦們皆聽聞了那日宮宴張曦月跋扈的事跡,本就看低了她一分,眼下三番五次話不投機,心中更是笑她粗淺鄙夷,難登大雅,後來乾脆話也不給她遞了。

正是話歇時,景陽宮的婢女秀珠,躬身低頭上前,手中端了碗藥過來,“娘娘,皇上吩咐過,說您鳳體未愈,這藥定要記得按時飲用,今晨您許是忙得顧不上,忘了喝了。”

命婦們齊齊讚歎。

“皇上待娘娘真真是體貼入微,事無巨細全放在心上。”

“可不,哪像我家夫君那榆木腦袋,有次連我得了傷寒竟然都不知。”

“帝後如此伉儷情深,真真是羨煞旁人。”

那藥黑黢黢的,被裝在精巧絢麗的鳳尾琉璃盞中,被乘了上來。

沈濃綺似是被命婦們打趣極其不好意思,微微低頭麵露羞態,抬起素手接過那碗藥,在太後麵前撒起了嬌,“母後,皇上雖是好意,可這藥苦澀,兒臣每次喝都得捏著鼻子才行,反正兒臣現在身無大恙了,不如就不喝了吧?”

一旁的張曦月已經被冷落了許久,此時終於能尋著時機插話,殷切道,“皇後娘娘定要謹遵醫囑,每日的藥飲可絕不能落下。”

張曦月自然知道這藥中的蹊蹺,還盼著沈濃綺能服了軟骨散動彈不得,好借機上位,執掌六宮之權呢。

太後也道,“生了病哪兒有不喝藥的道理?若真許你這般胡鬨,到時候病根未除,隻怕皇上第一個就要來向本宮興師問罪了。”

“皇後娘娘方才是說笑呢,怎麼可能不喝?”

“不過是在太後娘娘麵前嬌一嬌罷了,哄老祖宗操心一番呢。”

命婦們紛紛道。

“皇上對母後最是孝敬,要訓也定是訓本宮。”沈濃綺一副溫柔賢惠的模樣,她抬起青蔥般的指尖,又將藥汁倒在了手中的杯中,“中藥苦澀,這銀玉萬佛杯乃是母後壽禮中的佳品,是我三弟好容易求高僧開了光尋來的,若是能用如此喜人的盞喝藥,兒臣興許能好下咽些。”

說罷,將那銀玉杯放在手中,用小玉勺攪了攪藥汁降低藥溫,然後,就要抬起藥汁,準備一飲而儘……

“娘娘慢著!這藥有毒!!”

殿內傳來一聲厲喝,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貼身伺候的陳嬤嬤大步上前,將沈濃綺險些喝下的藥汁,一把奪了下來。

眾人定睛一看,那與玉鑲嵌纏繞在一起的銀絲,從晶瑩透亮的杯底,顯露出一絲渾濁詭譎的烏黑!

那抹烏黑隨著毒性蔓延開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著銀絲,從玉杯底部染至杯口!

果然有毒!

在場眾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方才殿內融洽和睦的氛圍,瞬間消失不見,個個都開始如臨大敵、心驚肉跳了起來!

在場之人,心思各有不同。

臣婦們神色驚疑不止,有些大難臨頭的意味。

入宮伴駕本是喜事一樁,誰曾想竟涉及皇後中毒?曆朝後宮中的陰司事層出不窮,涉事者沒有幾個好下場,不知今日這項上人頭還保不保得住。

太後雖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可還是臉色一變。

沈濃綺對她從來都是孝順有加,噓寒問暖從未少過,就像這寒宮中一團溫熱的火,雖微弱,可也足以讓人窩心。

這團火要是也熄了,那慈安宮這唯一的人氣,隻怕也要沒了。

太後望著沈濃綺從來都是笑意的臉上,此刻正被嚇得發白發木,瞳孔震動驚惶不已,說一點兒都不心疼那是假的,一掌拍在案桌上,沉聲道,“敢在本宮的慈寧宮中下毒,真真是好膽量,好決心!來人!封鎖六宮!徹查!”

“宣太醫驗毒!”

張曦月在一旁徹底慌了神,她自然知道那藥中有蹊蹺,可是那藥明明就被張賓仔細調配過,軟骨散毒量又輕微,怎麼可能短短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就觸銀即黑?

可事已至此,她已無心再去細想,隻盼著東窗事發之際,能息事寧人。

張曦月急急出言,朝即將踏出殿門的弄琴道,“萬萬記得傳太醫院院首張賓來,皇後娘娘的病向來是他照料的。”

張賓很快就急匆匆趕來了。

他年事已高,上額窄長,兩腮微陷,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已經花白,此時正捂著因急速奔跑而覺得不適的胸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奪門而入。

進殿請安之後,先是將那黢黑的銀玉杯端起,仔細查驗杯中的藥物,臉上詭譎複雜的神情一閃而過,長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神色慎重上前一步。

“稟告太後娘娘,皇後娘娘,此乃誤會,這藥飲並非毒藥,而是微臣專門給皇後娘娘調配的補藥。”

張賓緊張地暗吞了口口水,“諸位許是不知,中藥醫理複雜,俗話說是藥三分毒,藥材中有許多都是相生相克、相伴相融的。

有些藥雖有微毒,可確能醫人治病,比如華佗所流傳下來的麻沸散,能使人渾身麻痹,毫無痛覺,聽著是毒藥,可卻能用在外傷上,用以暫緩痛苦,方便醫者踢去腐肉。”

“所以說,像此類藥物,銀針一沾,也是要發黑的,用在畜生身上,也會有毒發身亡之狀。並不能僅憑此,就能判定此藥是毒藥,隻要使用得當,便是良藥!”

張賓這話言之有物,持之有故,時不時抬手撚一撚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一副深諳醫術的考究模樣。

張賓入太醫院數十載,做到太醫院院首的位置,被人奉為“杏林神醫”“華佗再世”,期間也的確妙手回春救了不少人。

此言一出,殿中有不少命婦便信了。

神色由緊張不已,變得輕鬆了幾分,僵直的身軀也可以微微動彈了。

“啪,啪啪……”驀然,殿中響起了幾聲輕微的拍掌聲。

“張太醫真是生了副好口舌,將這些道理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未做太醫,去拉弦賣唱也定能闖出一片天地。”沈濃綺終於說話了,她嘴角噙了一抹笑,話語似是真心誇讚又似暗自嘲諷,此刻正神色莫辨地望著張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