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窮途(2 / 2)

她下定了決心,鬆開姬玉京的胳膊,往前走了兩步:“師尊……”

姬玉京感到身子一輕,脊背上的千斤重負瞬間消弭。

他佯裝抬袖抹嘴角的血,忽然將衣袖一揚,一道金光自他袖管中飛出,在半空中分成十二道金芒,金芒突然化作十二條金龍,直取謝爻麵門。

謝爻不閃不避,甚至連劍也未出鞘,隻是輕輕揮了揮袍袖,那十二條金龍頃刻間化為烏有,一幅繡著金龍的黑幡懸浮在半空中,自下緣開始燃燒,轉眼就燒成了灰飛。

姬玉京臉色煞白,這應龍幡是母親留給他的保命法器,窮桑氏的傳世之寶,他原本以為至少能拖延他片刻,卻沒想到謝爻的修為已臻至化境。

威壓再次排山倒海地襲來,如萬丈怒濤,仿佛要將一切碾成齏粉,姬玉京這才知道方才那次謝爻留了多少情麵,甚至現在,他也不知道他究竟使出了幾成功力,他想要憑一己之力阻攔他,可笑得好似螳臂當車。

姬玉京甚至來不及感到恐懼和絕望,便聽見身體裡接連不斷傳來“哢哢”聲,那是骨頭碎裂的聲音,接著是遍布全身的尖銳刺痛,碎骨紮破臟腑、截斷血管,刺穿皮肉……他支撐不住倒了下去,眼睛仍看著少女的方向,他聽見少女失聲驚呼,急急忙忙向他奔來。

真笨,他心想,哭起來也難看。

可他還是竭力睜大眼睛,想將她看得更清楚些。然而眼裡升起了紅色的霧,霧越來越濃,終於凝聚,流淌,成了一條殷紅的河。

冷嫣不顧師父還沒收手,向姬玉京撲過去。

慘白的月光照在少年的臉上,他目光渙散,緩緩抬起手,從懷裡掏出一個錦囊,似乎是要遞給誰,她想去接,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猛然拽開。

少年眼中的神采漸漸消失,手無力地垂下,錦囊從他手裡落下,裡麵的東西撒了出來。

淚眼模糊間,冷嫣看見那是幾顆火色的種子,在黑暗裡像點點燭光。

她自小喜歡蒔花弄草,到處搜集奇花異草的種子,這些是她一直苦尋不得的離朱草種子。

少年的臉龐慢慢失去生氣,變得陌生起來。

她想喚他,可喉頭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聲音來。

下一刻,她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中,霜雪的氣息絲絲縷縷纏繞起來,像繭一樣將她裹進。

“睡吧。”師父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就像幼時哄她入睡。

他的聲音裡好像注入了魔力,突然有一股困意向冷嫣襲來,她奮力抵抗,可意識很快變得混沌一片,眼皮似有千斤重,終於落下來,把她關進了沉沉的黑暗。

……

冷嫣是凍醒的。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隻感到冰寒刺骨,比他們殺羊的那天還冷,比她手腳被緊縛,躺在冰天雪地裡那夜還冷。

涼意從四麵八方鑽入她的骨頭縫裡。

她想睜開眼睛看看周圍,然而眼皮發沉,怎麼也睜不開。

她依稀記起昨夜的事,一時分辨不出那究竟是真的還是一場夢。

大約是夢吧,若非是夢,怎會那麼匪夷所思?

或許隻是因為肩頭的毒傷發作,她才會這樣冷。說不定睜開眼睛一看,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招搖宮自己的床上呢。

冷嫣這麼想著,用儘全力,終於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模糊,像是眼裡起了層白霧,霧裡有無數光點在晃動,晃得她頭痛欲裂。

她不知道自己是還沒從噩夢中醒來,還是又墜入了另一場噩夢中,心裡害怕,喚道:“師尊……”這兩個字從來意味著安心,不由自主便脫口而出。

沒有應答。

昨夜的記憶變得清晰,眼前出現一片殷紅,冷嫣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失聲喊道:“小師兄——”

隻有她自己的聲音空空地回蕩著。

冷嫣隻好眨動著雙眼,努力看清周遭的東西。

良久,眼裡的霧終於慢慢散去,視野逐漸清晰。

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深不見底、冰寒刺骨的洞窟中,岩壁上因寒冷結了層寒霜,窟頂懸下無數冰淩,數百顆夜明珠排列成二十八宿,如星宿般緩緩旋轉著,映照得冰淩熠熠生輝。

洞窟中央懸著一塊巨大的冰,晶瑩剔透,宛如水晶。

冷嫣認出那是采自極北之海海底的玄冰,極其罕見,她見過的最大一塊也不過巴掌大小,已是價值連城。

她不自覺地向玄冰走去。

冰麵上隱約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冷嫣起初以為那是她的倒影,可又覺哪裡不對勁。

隨即她意識到自己睜著眼,而冰上的“影子”雙目緊闔。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那不是她的影子,分明是封在冰裡的另一個人。

那人有著和她極為相似的麵容,但仔細看,便能瞧出區彆來。她的臉龐和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像是用整塊冰雪雕琢成的,沒有一點瑕疵,她的左眼下也是乾乾淨淨,少了那顆細小的痣。

她也比她美得多,即使她一動不動,連眼睛都未睜開。

她的神態是寧謐又舒展的,她的下頜微挑,嘴角上揚,長睫在冰裡纖毫畢現,仿佛隨時會像蝴蝶振翅一樣顫動起來。

她的周圍像是有個無形的漩渦,任何人隻消看她一眼,便會移不開目光,直到整個神魂都被牽引著落入漩渦裡。

即便她仍在冰裡沉睡著,冷嫣也能毫不費力地想見她光芒萬丈、嫵媚靈動的樣子。

而她,雖然生著如出一轍的眉眼,卻平庸、畏縮、黯淡無光。

“你有沒有想過,仙君為什麼把你帶回來,為什麼收你一個凡人為徒?”

困擾了她十年的疑團,答案呼之欲出。

冷嫣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怔怔地望著冰裡的女子。

她甚至沒注意到身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待她意識到時,謝爻已經走到了她身旁。

他好像看不見她,隻是用她從未見過的眼神注視著冰裡的女子。

冷嫣嘴唇哆嗦了一下,“師尊”兩個字到了嘴邊,卻叫不出口。

謝爻在玄冰前佇立良久,抬起手輕觸了一下冰麵,仿佛要替那女子理一理有些散亂的鬢發。

隨即他收回手,視線卻仍然牢牢牽係在那女子身上。

冷嫣齒關直打顫:“她……”

謝爻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玄冰裡的女子:“這是你的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