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ste comme la nuit et comme la clarté,
Les parfums, les couleurs et les sons se répondent
弗朗西斯自認為自己這張臉無論透過怎樣的媒介,看起來都美侖美奐挑不得一點瑕疵。此刻他正在巴黎的公館裡注視著落地窗外瓢潑而下的城市,模糊的燈光融化在水銀中,滲入一塊塊紋路清晰的石板,滲入他的血管,從中長出倒刺,在記憶中剜剮,直至新生。
他注視著又一輪晨昏線的落幕,麵前城市的輪廓曲折,仿佛一座巨大的諾亞方舟。幽靈剝開繁華的表皮,吸嗜著陰影中的生靈。
巴黎的雨至少不像海峽對麵那般頻頻來襲沒完沒了地讓人厭倦。雨是她的麵紗,讓她旋轉的舞步更為朦朧撩人。
巴黎是他的城。他喜歡她,一如喜歡自己倒映其中的麵容。
縱然弗朗西斯裸奔盛名在外,此刻他卻未□□。家中是最不適合裸奔的,這裡無人觀賞。
他披了一件輕盈的睡衣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泛著微妙光芒的流水正前仆後繼地順著陽台二次連方的花紋淌下,去往彼岸。那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前遠處的摩天輪。出乎他意料地,那裡燈火依然,摩天輪仍然倔強地緩緩轉動。
身後房內充盈著暖醺的昏黃光線,與另一邊的鐵灰色形成了決絕的對比。那支開在水中的藍色鳶尾在音響旁孱弱地顫抖,最典雅的語言唱著冷漠的歌聲,在空穀裡回響。
弗朗西斯想起今天他計劃地種種,不由得感歎起青春這般敏感模糊的詞彙來。即便他不解自己怎麼返老還童成了玻璃心少女…好吧,青年,也不意味著弗朗西斯•波諾弗瓦,高貴的法蘭西男人會對自己的惡作劇有分毫悔改之心。他依然佇立在那裡無聲注視,嘴角上揚的角度美麗得像純白墓碑。
王耀家的作家是這樣說的。所謂圍城,裡麵的人想出去,外麵的人卻拚命地想擠進來。
宿命的開端往往遠不如本田菊家的民工漫畫那般熱血沸騰。亞瑟•柯克蘭在與弗朗西斯•波諾弗瓦約會時被阿爾弗雷德•F•囧死一個電話便叫走跑了個沒影是常有的事,常見到菲裡西安諾都不會質疑它的可靠性。
但是正如那個無腦HERO家人提出的,量變引起質變。
當事情發展到亞瑟•柯克蘭為了阿爾弗雷德一反常態,不,是返祖現象的幾句語氣焦慮的撒嬌而直接把弗朗西斯•波諾弗瓦踢下床的地步,約定俗成的遊戲規則終於到達了崩裂的極限。亞瑟飛奔而去的速度和發酒瘋裸奔不相上下,因而注意不到弗朗西斯在身後笑得像拉芒什海峽深處不見光的海水。
真要命。他心想。哥哥要學會吃醋了可真不好。
於是他說服自己,唯有□□才讓他弗朗西斯意圖征服。
他確信三小時前亞瑟收到了他的短信。他忽然想起他們磕磕絆絆的十餘個世紀,交往…好吧,通訊的方式由單純的口對口…語言交流變成了粗糙的砂草紙,堅韌的羊皮紙,再至流連墨香的油印紙和數字堆積成的現代工具。唯有他們沒有變,或者,變得麵目全非。
現在引領世界的是阿爾弗雷德。或許他們都要老死在這個狹小的大半島上,將金戈鐵馬的輝煌埋葬在被焚毀的十字架下,像那位百合少女一般蕩然無存,無跡可尋。除了他們自己,沒有誰記得它,正如沒有他們之外的人記得她。
單憑這一點弗朗西斯就可以恨亞瑟•柯克蘭,恨一生一世,恨幾轉流年。也許還年輕的他確實這麼做了,卻在更漫長的時光中懂得,用一份趨向於無窮的生命牢記過於熾烈的感情是多麼奢侈。
他老了。都是該死的成熟該死的長大。
因此他偶然會羨慕阿爾弗雷德那閱曆太淺的小鬼。年輕,因而不畏懼一切。
阿爾弗雷德做得沒錯,他折騰出的這些數字機械很不錯,僅用兩個字符便確定了世間紛雜如他與亞瑟的所有所有。
1和0。說到底這個世界隻有1和0,上和下,攻和受。
他在短信中囑咐亞瑟去星形廣場等他喝Chateau Petrus。顯然他特意挑選了這個糟糕的雨天,並且根本沒有作任何赴約的打算。他有自信那個英倫小紳士應付這樣幾滴小雨綽綽有餘。於是他為自己斟滿高腳杯,戲謔地晃晃,那液麵搖擺的光澤像是克裡奧帕特拉半遮容顏的微笑。
他不知道自己等待著什麼,但他始終等待。直到庭院的大門前那抹鮮綠色出現的一刻,他仍沒有充分回過神來。
亞瑟竟然來到了他家門下。這超出了劇本範疇。更離譜的是慣常與雨打交道的偽紳士居然沒有帶傘。
他似乎在雨中等了全部金色的年華。
破碎的水滴掛在漂亮的睫毛上,如同折翼的蝶。熒綠色的瞳中是消沉而瘋狂的奇異色彩。
他籠在一層水汽裡,那樣不真實。
弗朗西斯刹那有了一個詭異的念頭,仿佛那人正在時光裂隙的邊緣步行,他的兩側是重重深淵,沒有人有力量拉住他。他即將墮落,他會消失,萬劫不複。
但他還是衝了出去——與亞瑟•柯克蘭猛得轉身離開動作同步。最可笑的是那瞬間他竟想要同他一起下墜,管那是光耀辰星還是撒旦的契約。
濕重的空氣裡陣陣回音。
待他總算追上亞瑟•柯克蘭時充滿藝術性的喉管裡著了火。這都拜全速奔跑的近300米所賜。其間他喊了他無數聲,也許他沒有聽見。
弗朗西斯看見那雙綠色的眸黯淡下去的樣子,其實次數不少。然而此時他莫名想起印象頗深的那一次。阿爾弗雷德帶著他的人走後亞瑟坐在北美大陸遼闊的原野上,嚎啕大哭得那叫一個驚天動地。
他是之後來的,作好了十二萬分被他一拳打倒的準備。不料亞瑟已哭得脫力,連咒罵他的力氣都失了。他看著他不爭氣的慘相心下沒來由地厭惡,閉上眼心一橫便將無還手之力的金色毛蟲抱走。
此情此景映在他眼中讓他忽覺分外眼熟,於是乾脆故伎重施,一個標準公主抱姿勢往回走。
他低下頭凝視他半開半閉的眼,如同一朵無實之花。有那麼一時半刻他懷疑那其中躍動的光芒下一秒就會真正消失殆儘,像是他家那個用一生來告知世人悲劇的女子,她死的時候衣袋裡裝滿了鵝卵石。
他替他清理好了身體,放回床上,難得耐心地坐在他身旁。他精致的容顏上依然不見愧色。於是他盍上眼,向不存在的主祈禱這難伺候的小鬼彆發燒才好。
弗朗西斯忽然想起些什麼。1940年那看起來並不健壯的孩子架著僅剩一口氣的他逃出了敦刻爾克。亞瑟姿勢粗暴地拖著他,堅持彆過臉不讓他看見被滾滾硝煙嗆出淚的綠瞳。血在流乾。隆隆的炮火永不終止,路德維希那大背頭的勁永遠也使不完。他數次想要對那孩子說彆管我了丟下我讓我安樂死個痛快,偶然瞥見那剛毅的側麵,終於不忍心說出口。
那時躺在軍醫處的是重傷的他。傷得很重,卻還未死去。
“呐~小亞瑟是不是在想,哥哥怎麼沒有乾脆死掉呀~”
亞瑟•柯克蘭罕見地沒有理睬他,而是繼續著不麵對他的姿勢。他立刻下意識猜想他一定是哭了。他想扳過他的臉,抬不起手。
“看著我,亞瑟。”於是他決定用嘴,這全身上下唯一能動彈的部分是他最後固守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