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子裡潮濕又悶熱,素娥端著銅盆走進去,先把用包袱皮包著的換洗衣服放到一邊,免得弄濕了。然後就挽起袖子去提了幾壺水。熱水都是要去灶頭前自己提的,冷水就在澡堂內的貯水大缸裡,隨便舀用。
她兌好一銅盆的熱水,就彎著腰將部分頭發浸入水盆。也隻能是‘部分’了,她的頭發厚密,自從那一年進宮剃光了,就隻修剪過發尾,如今長及格膝蓋,全都投入水盆中,也洗不開啊!
素娥的一隻手拿著一隻大小中等的葫蘆瓢,舀水淋到頭皮上。就這樣溫柔地、一點一點地打濕了全部頭發後,才用一個紗布起泡網給她自製的洗發皂打出很多泡泡,然後塗在頭發上,慢慢揉搓。
此時洗頭用的東西選擇就那麼多,最簡單易得的當然是草木灰,草木灰是堿性的,可以洗掉部分油脂,這也是一些地方用草木灰洗衣服的原因。草木灰之外,就是皂角、木槿葉這樣的了,前者是天然肥皂,後者皂苷含量也不低,而且屬錦葵科,就和葵菜一樣,有豐沛的粘液質,榨汁洗頭出泡沫又溫和滋潤。
然後還有淘米水、芝麻葉、柏葉、桃枝等等。
這些素娥都試過,說實話,真正讓她覺得有用的就皂角和木槿葉,但用處也不是那麼大。
總讓她有一種洗完之後沒洗乾淨的感覺。而且皂角用過之後還讓她覺得頭皮發緊,頭發乾澀——如果不是這樣,她吃飽了撐的複原手工皂?彆人又是沒事找事,高價問她買那些肥皂洗頭洗澡?
說起來,此時其實也有被稱作‘肥皂團’的事物了,她們剛入宮時給她們搓洗身體的胰子就是肥皂團的一種。
所謂肥皂團,是指用豬胰、皂角、肥皂(一種豆莢就叫肥皂)、豆粉等為主材製成,一種固體的清潔用品。其中還可以增加很多輔料,譬如增加香氣的各種香料,又譬如增加養發護發功效的藥材,不過核心原材料就是這些了。
肥皂團有高檔的,也有一般的,但就算是一般的,也就是素娥她們入宮時給她們用的,也不便宜——肥皂團本就是稀罕物,宮外就很貴了,宮內則更貴。這也是素娥製作的手工皂能賣高價的原因之一,要知道手工皂可比現在那些肥皂團更好用好聞!
不過就算是手工皂,用來洗頭還是有些勉強的。一開始她還不能適應,用完後頭發發澀打結也是有的,是後來適應了才好些的...再加上她用起泡網發了泡沫才上頭,用得少了,且之後又用酸性汁液塗發,堿性降低到了可接受的地步,皂垢基本消除了,她這才算用順心。
說起來,那些從她手上買去手工皂的人,其實是洗澡、洗麵居多,倒很少見洗頭的。像她這樣‘熱衷’洗頭的,她更是從未見過...是的,此時人們沐浴並舉,浴指的是洗身子,沐是沐發,就是洗頭發,官員放假還有休沐之說。可真要單講洗頭,大家的頻率還是不高。
洗頭很麻煩是一方麵,洗完頭後容易傷風感冒是另一方麵。
如果不是因為洗頭很少,李漁也不用在《閒情偶寄》‘修容’篇裡將洗臉和篦頭放在一起說,而絕口不提洗頭的事——他提篦頭,說的可不是梳頭百下,可以養生,而是著重於篦頭的清潔功效。
篦子是一種密齒梳,古人以此潔發。
寫篦頭時強調‘發內無塵,始得絲絲現相,不則一片如氈’,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通過篦頭的手段,梳掉頭發上的灰塵和油脂,使頭發根根分明,不至於一綹一綹,如同毛氈——可見,相比起洗頭,篦頭是更主流的清潔頭發的手段。
而就素娥的感覺來說,篦頭的效果並不算很好,隻能稍微減少洗頭的次數,不可能代替洗頭。而且油頭的問題,是無法通過篦頭解決的...不過,此時的人可能也不是很在乎油頭,畢竟這可是梳頭會用油,有些發髻不用油還梳不起來的時候呢!
素娥用肥皂泡沫揉搓完頭發之後,開始用清水清洗。用葫蘆瓢舀水淋下,一盆用完又兌一盆,素娥要兌水時,一個相熟的宮女看到了,就幫忙給倒了一些冷水,又提著素娥的熱水兌進去,一邊做這些,一邊說:“你怎麼又來沐發了?”
“這樣乾淨還洗什麼?若不是你從小如此,從不見你傷風,誰不勸你?”
“你這過於講究潔淨的癖好,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改!”
一盆又一盆的水淋完,完全不見泡沫了,素娥還反複淋水,這主要是為了儘可能將皂垢衝走。
素娥做完這些,謝了相熟的宮女,笑笑:“習慣了,便改不了了,幾日不沐發一回,便覺得油膩膩的。”
相熟宮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說來...你頭發這般好,是不是也有常沐發的緣故?”
雖然也有人背後說素娥經常洗頭洗澡不好、麻煩,但見她頭發和皮膚那樣好,又暗暗有些猜測和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