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心詞被這出意外打得措手不及,急需逃離這個環境重新思量目前的處境,以及確定接下來的應對措施。
可明於鶴沒開口讓她走,她不敢動。
她悄悄覷了明於鶴一眼。
明於鶴被她小心翼翼的目光一瞟,停下手中轉著的匕首,笑道:“偷看為兄?都是個大姑娘了,怎麼還和幼時一樣?”
他語氣很親密,駱心詞很慌張。
念笙不是說當年在侯府時她就和鵪鶉一樣,從來不敢亂看,長到四歲,還不知嫡兄樣貌嗎?
駱心詞不知他兄妹間的往事,不敢輕易接話,默默垂下眼睫。如果明於鶴允許,她甚至能立刻閉上雙眼,再不看這院子裡的任何東西。
顯然是不可能的。
明於鶴道:“你方才說,就算沒有今日事,你也會對父親下手。可據我所知,這些年來,祖母隻讓人教過你琴棋書畫,你手無縛雞之力,如何下手?”
不等駱心詞開口,他叩響桌案,又道:“坐過來,仔細與為兄說道說道。”
他對麵隔著一張案幾,是另一張太師椅。
駱心詞猜測他這是不相信自己那句話。
她要活命就得與明於鶴站在同一邊,必須更加清晰地表明立場,證實自己有殺害武陵侯的決心,並有所謀劃。
距離她下定決心做惡人才過去半個月,她還沒來得及做兩件惡事,就要謀劃殺人,跨度著實大了些。
駱心詞腦子亂,短時間內想不出合適的法子,隻得先聽從明於鶴的命令坐過去。
隻不過她與明於鶴中間隔著具屍體,想靠近,要麼繞開,要麼從屍體上跨過去。
駱心詞正要轉身繞開,想想明於鶴對武陵侯的態度,在心中懺悔了下,重新轉向屍體。
她抬起腳。
明於鶴歎息了一聲。
“為兄隻是殺了父親,你竟然想從他屍體上跨過去……念笙,你在林州究竟都學了些什麼?”
駱心詞:“……”
忍了!
她收回腳,紅著耳朵快步繞開。
這人很不好糊弄,並且很凶殘,不是她能應付的,恐怕隻有那個數次試圖將駱家滅門的幕後凶手才是他的對手。
想到這兒,駱心詞忽地有了對應的答案。
她抬眸,從容說道:“我原本計劃在父親的湯藥中加些藥性相克的草藥。兄長有所不知,藜蘆、人參、川烏等草藥獨用都是治病救人的,可混合在一起,就成了害人的毒藥,長久服用,人的五臟六腑會無聲無息地衰弱,直到死去。”
就像她娘遭受的一樣。
事後駱心詞曾去醫館問責,對方否認,推辭是她們駱家人關心則亂,私自往藥中加了人參碎,導致藥性轉為毒性。
駱心詞沒有證據,無奈地吞下了這個啞巴虧。
她怎麼也想不到家中遭遇能在此刻為她解圍。
既有答案,駱心詞就不再退縮,為了證實自己對武陵侯早有殺心,繼續提出第二條計謀:“也可以趁父親外出,在馬兒草料中做手腳,倘若父親運氣不好,就會被發瘋的馬兒活活踩踏而死。”
那日舅舅護住舅母與表妹,隻斷了一雙腿,已是天大的幸運。
再來一次,恐怕三人都難活下來。
駱心詞離家已有半月,孤身來到京城,無親無故,還要麵對這驚駭的父子相殘畫麵與生命危險,此刻想起家人,思念與孤寂感悄然發芽,瞬間長成參天大樹,撐得她心口酸脹。
但人是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的。
她將低落的情緒克製住,看向明於鶴,未見他表態,以為自己所說不能讓他滿意,接著說道:“還可以買通一些不要命的地痞癟三……”
情緒能壓住,聲音卻不自覺低了許多。
明於鶴從中聽出淡淡的傷感,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等她說下去。
“……當街傷人,觸犯了律例法規,難逃……”
尋常人這樣做是難逃牢獄之災的,不過如果換成武陵侯,或許會有所不同。
駱心詞說了個開頭,猛地醒悟過來這法子不適用與武陵侯,及時停住,向明於鶴看去。
明於鶴也在看她,眼神幽深,麵色平靜,不知在想什麼。
駱心詞不擅長這樣的視線交鋒,微微閃躲,謹慎地試圖轉移他的目光,“第三個法子或許不可行,但前兩個,小妹覺得還算有效,兄長覺得呢?”
明於鶴未予評價,而是反問:“誰教你的?”
說是明念笙在林州的教習先生或是老夫人教的,一來是敗壞彆人聲譽,二來,萬一明於鶴多心讓人去林州查詢,謊言被戳穿,說不準他會變本加厲地對付自己。
倒是可以說是姨娘教的,左右人已去世,死無對證。
可那是一個很可憐的姑娘,還是明念笙的母親。
駱心詞的思緒起起落落,最終說道:“我自己琢磨的。”
頓了下,想起自己入京前的決心,她強調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
就和你一樣。
這句話她藏在心裡沒敢說出來。
“那倒與我挺像。”明於鶴替她說了。
駱心詞瞄他一眼,沒吭聲。
明於鶴再道:“有這麼多計劃可以實施,那你有沒有想過父親死了會有什麼後果?”
殺人計劃都是臨時挪用彆人的,她哪裡有時間想後果?
駱心詞飛速思量著,皮毛還未想出,外麵傳來叩門聲,侍衛說道:“小侯爺,郡主請您過去。”
明於鶴懶懶“嗯”了一聲,身軀往後靠去,與駱心詞道:“行了,回去吧。”
駱心詞如蒙大赦,迅速站起來,說了句“小妹告退”,將快步出去,想了想,又閉著雙眼對地上武陵侯的屍體也福身行了一禮,然後才麻利地退出書房。
待駱心詞的身影消失,明於鶴瞥了眼地上的屍體,吩咐侍衛:“把湯總管找來。”
湯總管來的很快,到的時候明於鶴正在窗前批閱文書,身後是四方寬窗,窗外日光明媚,玉蘭花優雅地在枝頭招搖。
湯總管不及請安,先跪地告罪:“小侯爺明鑒,接二小姐入府第一日,奴才就叮囑過她隻能在雲上居走動,今日之事是黎陽小公子自作主張為郡主出氣,與奴才無關!”
這幾年來,武陵侯的身子每況愈下,府中事漸漸交到小侯爺手中。他這曾經受用的總管已逐步被取代,現在隻能做些外院閒事,譬如迎接不受待見的二小姐、為老夫人的侍衛送行等等。
雛鳳清於老鳳聲。
兒子取代父親是遲早的事。
打從意識到侯府主子的更換,湯總管就夾緊了尾巴做人,不求被小侯爺重用,隻求不犯錯被處置掉。
一切都還算順利,直到今日得知那窮鄉僻壤來的二小姐被傳召至主院書房。
武陵侯的書房從不允許任何女眷進入,就連韶安郡主都無法成為例外。
稍過問兩個侍女,湯總管就弄清了事情原委,是江黎陽假傳侯爺指令將“明念笙”騙去的。
寧王府人丁稀少,除了嫁到武陵侯府的韶安郡主,就剩下兩個小了一輩的公子。
大公子與明於鶴同歲,已襲爵,小公子江黎陽莽撞衝動,時常闖禍。
湯總管連聲道:“黎陽小公子素來敬重郡主,見不得郡主受氣,偷偷使了郡主身邊的侍婢將二小姐騙過來。侯爺見到二小姐闖入書房必然會大怒,說不準會將人遣送回林州,如此就能還了郡主清淨……”
按理說事情該如此發展,可是依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貌似二小姐在書房撞見的是小侯爺,而非武陵侯。
湯總管想不通,也沒功夫想,隻顧著磕頭求饒了。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發現駱心詞闖入之後,侍衛就已經將真相查明——否則明於鶴不會輕易將人放走。
他要問湯總管的另有其事。
“林州來的侍衛全都回去了?”
“是,共計侍衛二十一人,侍婢五人,除卻二小姐身邊貼身服侍的連星,其餘全部於今晨離開。”
雖不知明於鶴為何這樣問,湯總管仍是儘力答得周全,“奴才本意是讓周霖侍衛多留些日子,是小姐不放心老夫人的安危,催人儘早返程的。”
隻留了一人。
明於鶴留意到這一點,稍作沉吟,問,“那個連星有什麼獨特之處?”
湯總管道:“四年前奴才奉命去林州給老夫人賀壽時就見過那丫頭,說是早年逃難到林州被小姐買下來的,陪了小姐有七年之久。”
救命之恩,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