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京都城已經有些燥熱,街道兩旁的柳樹枝葉茂盛,時刻準備進入下一個季節。
清晨的寧靜被鞭炮聲震碎,接著便是鑼鼓喧天,百姓們紛紛從家裡湧出來,擠到路邊不住張望。
今日是傅知弦傅大人娶妻的日子,傅家半個月前便昭告京都,要行流水宴,城中百姓皆可前來,不僅有好酒好菜招待,還有紅包賞錢可領。傅家一向低調行事,今日卻如此大張旗鼓,可見對這門婚事有多滿意。
能不滿意麼,半年前的傅大人,還是長公主馮樂真的未婚夫婿,明明才德兼備,與營關鎮邊侯之子祁景清並稱大乾雙絕,卻因為駙馬不得參政的規矩,隻能在朝中領個修書的閒職。
半年前長公主謀逆之舉被他發現,他不徇私情親自指認,這門先帝親自定下的婚事自然也黃了,當今皇上重新為他選了新婦,便是今日要娶的梁家姑娘。
“這梁家姑娘素有賢名,孝順長輩溫婉懂事,操持家事更是一把好手,傅大人娶了她,日後定能琴瑟和鳴夫妻恩愛。”
“其實長公主殿下也沒什麼不好,身份矜貴容貌傾城,隻可惜野心太重,又是強勢之人,實在不適合娶回家裡。女人嘛,能相夫教子就好,成天想著撥權弄勢像什麼話。”
“連長公主都敢議論,不要命了?”
“怕什麼,她可是謀逆,如今證據確鑿,隻待傅大人婚事一過便要定罪,她還能翻了天不成?”
迎親的隊伍浩浩湯湯自傅家而來,禮樂聲越來越大,百姓們伸長了腦袋,都想看看今日的新郎官。
相比已經有些燥熱的長街,天牢裡仍像是覆了一層終年不化的雪,冷得如冰窖一般,遠方隱約傳來的聲響,愈發襯得這裡安靜。
馮樂真一身白衣,端坐在牢房的床上閉目養神,陽光透過狹小的窗子照在臉上,纖長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小小的陰影。
牢房的寂靜被腳步聲打破,接著便是鑰匙開鎖的聲音,馮樂真聞聲抬眸,便看到了從宮裡來的老熟人。
“長公主殿下。”李同恭敬行禮,魚尾紋和花白的鬢角幾乎連成一線。
“怎麼今日是李公公送早膳,”馮樂真掃一眼他手裡的食盒,“小鈴鐺呢?”
自去年八月被幽禁宮中,便一直是一個蒙麵少年負責她的一日三餐,因為他不肯告知姓名,腰上又總是掛著一串鈴鐺,她便索性取了這個綽號。
對於她的問題,李同避而不答:“早該來拜見殿下,隻是一直沒有機會。”
“同在宮中大半年沒有機會,如今本宮來了天牢,公公倒是有機會了。”馮樂真唇角噙笑。
李同也笑了笑,將食盒裡的飯菜一一擺到桌上。
山藥棗泥糕、蓮子羹、煨乳鴿,龍井蝦仁,雖然隻有四道菜,卻都是她年少時喜歡吃的。
“殿下,請。”李同恭敬開口,聲音透著太監獨有的細啞。
牢房內外死一般寂靜,像是被徹底控製,遠方隱約傳來的嗩呐聲猶如催命鬼符。
馮樂真靜坐片刻,到底緩慢撫著衣裙起身,明明身陷囹圄,明明素衣散發不施粉黛,可眉眼間的氣勢與矜貴卻依然不減半分,看得李同都忍不住後退一步。
“公公,布菜。”馮樂真平靜使喚眼前這個服侍了兩代皇帝的老太監。
李同答應一聲,立刻挽袖取筷,細致地為她盛粥添菜。
牢房安靜,唯有碗筷輕碰聲。
馮樂真突然問:“李公公這次,是奉誰的命而來?”
“殿下請用膳。”李同放下筷子。
馮樂真看他一眼,便沒有再問。
一餐飯畢,李同開始收拾桌上碗具,遠方的禮樂聲穿過厚重的牆壁,又一次傳了進來。
馮樂真側耳聽了片刻,道:“天牢在城東,傅家和梁家在城西,一東一西,中間隔著整個京都城,禮樂聲卻傳了過來,莫非是傅家在遊長街?”
“回殿下的話,正是。”李同回答。
“婚嫁遊街要備足了賞錢,流水宴也不可少,現在滿城百姓,是不是人人都為傅知弦高興?慶賀他終於脫離苦海,娶得溫順賢良的新婦?”馮樂真又問。
李同:“都是些俗人。”
馮樂真掃了他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打鬥聲。她與李同同時看向牢門,片刻之後便有小太監急匆匆趕來:“李公公,有人闖天牢!”
馮樂真眼眸微動。
李同:“殺。”
“是!”小太監又急急離開。
打鬥聲越來越近,偶爾還有火藥炸裂聲,聲響透過地麵傳至牢房,震得人腳心發麻。
“為免打擾殿下,您來之前天牢便已經被清空,如今這牢裡關著的,也就您一人,”李同慢條斯理地開口,“看來外頭那些人,是衝著您來的。”
馮樂真平靜地看他一眼:“本宮的人,不是都被皇上清算了?”
李同笑笑:“宵小之輩,哪是輕易能清算徹底的。”
又是一陣火藥轟鳴,伴隨而來的還有慘叫聲,李同倏然皺眉,在牢房內僵持許久後還是忍不住衝了出去。
“來了多少人?”他一把抓住一個前去支援的太監。
太監忙道:“一、一個人。”
李同一愣:“就一個人?”
“回公公,正是,”太監神色緊張,“但他帶了不少火藥,奴才們不敢輕舉妄動。”